刘氏《自叙》相当具体地叙述了他在二十岁前的读书生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立志史学事业的浓厚的兴趣、顽强的毅力、宽广的视野以及丰富的积累。
“幼奉庭训,早游文学”,在这方面,知几与他人并没有多少相异之处。在中国封建社会里,那些官宦书香之家,都是对子女实行家教。知几在十一岁时,其父授《古文尚书》而其业不进,转授《左氏》,却欣然领会,不能不说知几对史书有缘分。这是什么原因呢?如果说知几在幼小的心灵里,喜欢听兄长讲历史的故事,这有可能;如果说知几当时就立志当一名史官,像他的从祖父那样为大唐修史,在他这样小小年纪,不会有这样的认识。史传缺书,十一岁之前的刘知几的幼小心灵中到底埋下了些什么种子,在其以后的人生旅途中发芽、开花、结果,我们不得而知。就知几自己所言,读《古文尚书》其业不进,转读《左氏》欣然领悟,自不难理解。前者文字艰琐,内容乏味,后者文字优美,内容生动,写战争,状人物,叙事件,情趣横生,这是历史书容易被人接受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对初学的幼年学子。知几是在读经史的实际感受中接受了历史书,而在读历史书的过程中又逐步为历史书所吸引,从而加深了学史的兴趣。阅读历史书,不断增长着知识,而求知的欲望愈强,学习积极性愈高,毅力日增,视野日广。《尚书》是儒家经典,也是史书,《左传》是史书,也是儒家经典。知几撰《史通》,把《尚书》、《左传》都视为史学流派之一。看来问题的关键仍在于《左传》之引人人胜的历史叙述而把知几带进史学的王国。自然,父兄的教育为他步入史学的殿堂准备了条件,特别是其父“奇其意,许授《左氏》”,顺其心情,因材施教,在关键时刻起了积极作用。
刘知几的读史生活并不是轻松愉快的,他既不是那种过目成诵的所谓“神童”,也不是不学而能的所谓“先知”,其学业的进益要靠辛勤的汗水,不断的追求。在这里,顽强的毅力是他成功的条件之一。如果说他夭质特优,也绝不会有读《尚书》“难为讽读,虽屡逢捶挞,而其业不成”一说。从十一岁读《左传》,次读《史》、《汉》、《三国志》,再次读“自汉中兴已降,迄乎皇家实录”,不只是一史只读一部,而是“触类而观”,到了十七岁便“窥览略周”。这是多么大的读书量啊!《隋书·经籍志》著录史部之书凡817部,13264卷,知几若“窥览略周”的话,其数目实在不小。以半数计,也是相当可观了。这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后来他自撰《史通》,引用文献则不少三百余种。比如,引用《尚书》五十余条,《春秋》一百余条,《左传》一百条,至于《史记》、《汉书》,则俯拾即是。史书读那么多,那么熟,这实在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不唯读史,经史子集无不涉猎。
刘知几走了一条自己的治学道路。父兄教育他“博观义疏,精此一经”,这是经师们解经注经的道路。《汉书·艺文志》说:“幼童而守一艺,自首而后能言。”道出了汉代儒生章句之学的弊端。魏晋已降之义疏之学,曾广搜群书,补充旧注,究明原委,是汉代以后经学态度的体现,正是“博观义疏,精此一经”的路数。读书人坚持“述而不作”的圣人遗训,好像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领悟古圣先贤的遗言,采取经书笺注的形式,把自己的理解记下来,世代相传,始终兴旺不衰。他们讲师承,重家法,宗派林立,门户之见甚深。这种经学的烦琐形式主义扼杀了思想生机,阻塞了科学探索。封建社会大部分知识分子走了这条治学道路,但也有不少有识之士力图挣脱它,刘知几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他不走“精此一经”之路,“辞以获麟已后,来见其事,乞且观余部,以广异闻”。他博览古今史籍,目的是想了解“古今沿革,历数相承”,他“触类而观,不假师训”,凡所读书,粗知“叙事之纪纲,立言之梗概”。这种治学的目的和方法,一反经学笺注主义,为了通晓古今沿革变迁,采用的是“通古今之变”的方法。难能可贵的是他那种“不假师训”的独立性格和自主精神。这种思想性格和学术作风生根在一位青少年的心里,而且开花、结果:对其一生为人、为学、为政产生着不可低估的影响。
“不假师训”,走独立钻研的路,这其中首先表现为他不盲目迷信师训,而且对师训、成说表现出某种怀疑和批判精神。他在《自叙》中说:“自小观书,喜谈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习。故始在总角,读班、谢两《汉》,便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宜为更始立纪。当时闻者,共责以为童子何知,而敢轻议前哲。于是赧然自失,无辞以对。其后见张衡、范晔集,果以二史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盖不可胜纪。始知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凡有异同,蓄诸方寸。”少年刘知几的质疑精神,是其治学风格的重要特征。有了这质疑精神、批判精神,他能不以先圣前贤的是非为是非_’敢于独立思考,有着自己独立的见解,这一思想品格是刘知几终生从事史学批判、史学总结之用之不尽的思想源泉。
刘知几在青少年时代博极群书,积累了融会古今的渊博学识,从而打下了一生的学问基础。这博通的治学道路是少年刘知几治学的又一特征。前已提及,少年刘知几在十七岁前对古今史籍“窥览略周”,已属不易。他在经、史之外,也读了大量文学的书。尽管他夙好史学,但家学传统的熏陶,父兄的言传身教,也颇喜诗赋。他是在高宗永隆元年(680)应科举进士及第的。《史通·忤时》篇说:“仆幼闻诗礼,长涉艺文,至于史传之言,尤所耽悦”,大体反映了他在举进士之前的学习历程。科举制是隋唐出现的新事物,进士科是科举中的一个重要科目,起初同秀才、明经、明算、明法,明字诸科并列,列为岁举常贡之一,但不久它就超过别的科目,在整个唐代科举试中,名声最响。高宗、武后时,进士登第开始为士大夫官僚所羡慕。诚如《新唐书·选举志》所言:“大抵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为盛焉。”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摆在知几面前的光明之路,只有是通过科举制度才能获得,或为政,或为学,皆是如此。
“至于史传之言,尤所耽悦”,这反映了他夙好史学的志趣,也概括了他学习的实践。经史文的结合,奠定了他一生治学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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