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从辫子到拿波,从剃头到理发,未必仅仅是男人们发型的改变。民国时的成都女子呢?女学堂里的女生议论纷纷,她们知道北京上海已经有新潮女子剪去了长辫。成都的报纸上有了赞成女子剪发的文章。终于有女生剪掉长发,露出雪白的后颈,于是新女性的形象在成都出现了,那是有别于传统淑女的别一样韵致,是和干练、果断之类的词联在一起的。有些胆大的,还敢上理发店。偶然在花会或春熙路上见到烫发的,不免令路人大惊小怪。有竹枝词日:
委地青丝七尺长,天然美丽焕容光。如何剪断蓬飞乱烫起鬈鬈色黯黄。
洋烟伴着洋画进入成都了。成都男人以前除了抽鸦片烟的“烟灰”外,一般吸的是丝烟(水烟)、叶子烟,到了三十年代后,这种形象就有些土老帽了。洋烟进入中国的方式,和推销鸦片一样,在公共场所免费赠送。在成都,卷烟商见人就散烟,成都人出于好奇而试吸,觉得确实优于水烟和叶子烟,而且携带方便,很容易就接受了卷烟。卷烟烟盒美观,烟丝和卷烟纸质量都很高,启开烟盒,顿觉芳香弥漫。成都卷烟品牌很多,英商的有哈德门、大英牌、老刀牌(又名强盗牌)、双刀牌、前门等,华商的有金鼠、美丽、银行、白姑娘、黑姑娘等。成都人将卷烟名编成歌谣:
有一“强盗”,手持“双刀”,窜入“银行”,按进“使馆”.盗去大小“红锡包”,遇见“黄白金龙”二兄弟,将他绑在“买司干”下,他的夫人“白姑娘”,哭了三天三夜,变成“黑姑娘”。
卷烟竞争激烈,烟草公司便在烟盒中放一张画片,就叫“洋画”。成都小孩子便流行起集洋画来。洋画题材广泛,有单张套张之分。有取材于古典文学名著的,有美人、脸谱、花卉、飞禽的。不少成都小孩在房间墙上或在床头贴满洋画片,如同今天的追星族一样。耳熟能详的是洋画片上的“还是他好——哈德门”,和手夹香烟倚窗凝望的美女:“寂寂深闺里,悠悠怀远时。红金常伴我,此物最相思”。
邮局的出现,也是一桩新鲜事物。成都是封闭的城市,一般市民疏于对外交往。有邮局之前,成都人陈洪义办有麻乡约信轿行,业务有代人送信、运送货物及银钱、备置轿子并招雇抬轿者以供旅客需用。乡约即地保,蜀人对好管闲事、无所不知者叫做“乡约”。陈洪义脸上又有麻子,就将自己办的信轿行取了个“麻乡约”的名字,似乎有些自嘲之意。陈洪义善于经营,麻乡约成了川、滇、黔的民间运输巨擘。民国时军阀混战,麻乡约轿夫往往被拉去当壮丁,麻乡约便不再设轿行。邮局出现后,麻乡约经营的信局也逐渐萎缩了。
本来,历代朝廷官方文书,自有官方传递的渠道。清代就由按察司主管此事。民间的信件呢?尽管不多,肯定还是有的。麻乡约的出现,真该在民间邮政史上记下重重的一笔。抬轿挑担出身的蜀人陈洪义,不仅仅是聪明,拿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前卫了:在信息极其落后的咸丰年间(上个世纪中叶),陈洪义就发明了“特快专递”、“挂号信”——他称之为“火烧信”,烧去信封一角,跑信夫头必须火速投递不得延误;“幺帮信”用油纸密封,还缚上一小木片,信件绝不会丢失或被水浸湿。
到了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官办邮局来了。湖北人杨开甲,奉北京总税务司邮政总办之命,来成都开办邮政。没想到的是成都人对邮局的业务甚为陌生,邮局生意寡淡,每周只能往重庆发两次信。官方邮局苦苦撑持,参考麻乡约邮路,又招募麻乡约信夫当邮差。官办邮局越设越多,政府勒令私营寄信行业限期结束,于是到了本世纪中叶,麻乡约各种业务全部结束了。邮局业务逐渐发展,成都有了川西邮政总局,总局大楼就在暑袜街,至今犹存,是一幢古色古香的二楼一底的洋楼。
官办邮局毕竟和麻乡约不同,它少了些乡土气,多了些洋味儿。邮局有详细的章程,是英国人李琦帮着制订的。信件、明信片、印刷品、报纸、包裹等的形状、包装要求、多重是多少钱,包裹保险费、挂号费等,都有明细规定。对内,邮局的邮路遍及全国;对外,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日本都可邮寄。
川西邮政总局给茶馆里的成都人增加了不少谈资。邮局的洋人带来了西式信封,它不用浆糊,口水一舔即可粘上,这让成都人很感了一阵兴趣。复写纸、刨笔刀、变色铅笔,都是稀罕之物。可以想像,即便没有政府的勒令,邮路不广的麻乡约要和官办邮局分庭抗礼也是不可能的了。
邮局带来的实在是全新的生活方式和观念,尤其是对于封闭的、乡场似的成都,更是打开了一扇对外交往的门。越来越多的成都人走了出去,外乡人走了进来。世界变大了,有一天成都人发现生活中已经离不开邮局了。
新鲜事物真是层出不穷。
二十年代初,华西坝里的洋人骑起了自行车,成都人不知它为何物,称之为洋马儿。但他们只能在华西坝骑。市区内的街道都是青石板铺的,从它上面只能走鸡公车、轿子、东洋车、马车。而且老街也很窄,窄到盛夏酷暑,沿街的店铺集资搭起过街凉棚,可使路人免受日晒之苦,从而引来生意。老街的路口还有维护治安的栅子,晚上关闭,白天打开。所以汽车休想通过,自行车要骑进凹凸不平的老街也很艰难。
民国十年后,成都开始翻修马路了。军阀杨森任四川军务督理,要搞市政建设,首先看不惯的就是老街。军阀自有军阀的脾气。民国十三年(1924),杨森强令沿街店铺向后退缩,加宽路面,并且拆掉栅子,路面去掉石板石条,改为三合土。春熙路、东大街就是这样修出来的。当时的“五老七贤”要为青石板老街请命,杨森哪里会听他们几个糟老头子的,断然拒绝,毫不客气地斥责说:“我拆一点房边屋角,你们就大惊小怪,说老百姓不愿意。如果我进成都时,把四城门关上,放一把火烧个精光,倒还省了不少麻烦。”有人凑首歪诗:“市镇人缘何太忙,因修马路拆民房。既开通俗教育馆,又辟公共体育场。五老七贤来求情,蛮横督理不买账。无端报馆遭封闭,‘威古龙丸’兴味长。”(威古龙丸是补肾药这里讽刺杨森妻妾成群)马路修起来了,成都有人看到了更多的新鲜玩意儿,自行车和汔车便是此时成都的明星。
先说自行车,成都最早的自行车是英国进口的男式车,女人在街上骑自行车是不可想像的,所以女式自行车没有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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