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山多沙,遍地砾石,外表毫无吸引人之处,但它却是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考古遗址之一。这座160英尺高的山丘由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的多个古代城市的废墟组成,在它粗糙的外形下有不少于10座特洛伊城,跨越了从青铜时代早期到罗马时代的3500年的历史。1988年,众多来自德国、奥地利、丹麦、英国、墨西哥、美国和土耳其的科学家麇集于此,着手进行挖掘。他们的任务是艰巨的,在其后的多个夏季里不得不重回此地继续工作。
这座地处土耳其西北部、被称作希萨里克的小山位于最早的欧洲文明的发祥地——爱琴海的顶端,距将欧亚两大洲分隔开的达达尼尔海峡以南约三英里。在希萨里克山西部,一串宛若宝石的小岛在碧蓝无际的大海中熠熠生辉,向希腊大陆伸展;而大陆上爪状土地的边缘便是天然良港,延伸至日影斑驳的海水中。基克拉迪群岛的众岛屿从位于希腊大陆东南部的阿提卡半岛的顶端呈环状围绕着南爱琴海,由此继续向南便是有山峦横亘于中部的克里特岛和更加广大的地中海地区。
当欧洲大陆上的大多数人还住在简陋的小屋里时,这些岛屿上的居民像特洛伊人一样正处在兴旺发达时期。他们驾船到处漫游,建造宏伟的宫殿,创造文字,享受着不同寻常的高水准生活,并且创作出堪与埃及艺术相媲美的壁画作品——当时埃及亦正值其黄金时代。但到了公元初年前后,这些爱琴海的先民便失落在人们的记忆中了。直到一个多世纪以前,一位从企业家转行的考古学家才在希萨里克山揭开了记忆尘封的面纱。
希萨里克山如今位于岁月切割成的一片狼藉的壕沟和土坑中间,在它的沉积层中埋藏着一个要塞城市的废墟——这座城市便是产生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一、创作于约2700年前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地方。这部史诗所讲的故事具有无与伦比的震撼力,推进情节展开的是强烈的情感——从无法平息的愤怒到各种各样的爱:情欲,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亲情,还有战场上的武士对荣誉的热爱。诗中描述了一场持续了十年的复仇战争中高潮迭起的几个星期里所发生的故事国王阿伽门农率领一支来自希腊大陆和克里特岛的大军前去惩罚特洛伊人,因为特洛伊的一位王子——情感炽烈、性格鲁莽的帕里斯引诱并拐走了当时著名的美女海伦,她是斯巴达王后、阿伽门农之弟梅内莱厄斯的妻子。
故事的核心是两个强有力的武士之间不可避免的交锋:一个是与阿伽门农结盟的几乎不可战胜的阿喀琉斯,一个是特洛伊人赫克托耳。永远为神所操纵的命运将他们最后一次带到尘土飞扬的特洛伊平原上。赫克托耳不是阿喀琉斯的对手,但直到最后表现得仍很英勇:“现在赫克托耳挥舞着利剑猛扑过去,怒气冲天、凶蛮悍勇的阿喀琉斯也向前冲去,用做工精美的盾牌护着自己的胸膛。”面对狂暴的阿喀琉斯,赫克托耳以及其他任何特洛伊武士都没有取胜的希望。但特洛伊依然成功地抵抗了一段时间,直到阿伽门农的军队先是假装撤退、再将一些武士藏进一匹木马,从而巧妙地潜入城中,才最终导致了城市的陷落。荷马的另一部伟大作品《奥德赛》对这一妙计有详细的描述。
有这样一个充满刀光剑影和似火激情、英勇和背叛行为并存的传说弥漫其间,难怪学者们会被吸引到希萨里克来。然而,他们的兴趣相比较而言是新近才产生的。由于一位名叫亨利希,谢里曼的自学成才的德国挖掘者的努力,这座小山在19世纪后期便已为人所知。被发财和发现过去这双重冲动所驱使,才华横溢的谢里曼坚信《伊利亚特》的故事确确实实曾以某种方式发生过,时间大概在公元前1250年前后,即古希腊传统上认为特洛伊战争发生的年代。
谢里曼对荷马的迷恋最终导致他发现了传说中的另一个民族——迈锡尼人。迈锡尼人生活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希腊的一个文明最终将从那里崛起。迈锡尼文化肇始于公元前1600年,到公元前1050年前后便已湮没无闻。迈锡尼人是欲望强烈的个人主义者,对战争和狩猎尤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建造大厅宽敞的城堡,出海的船队规模不断扩大,用矛尖在整个爱琴海地区建立起自己的霸权。但迈锡尼人证明是一个更早、甚至更为高级的文化,即克里特岛上的弥诺斯文化的继承者。紧随谢里曼的发现,另一位富有的考古学家英国人亚瑟,伊文思爵士发现了弥诺斯这个更为古老的爱琴民族,认为他们不像迈锡尼人那样尚武,更加富于公共精神,在工艺、艺术和建筑方面才具超群。
当镐和锤子敲击扬起的灰尘在他们的头顶盘旋时,爱琴海岛屿桑托里尼的采石场的老板们必定暗自诅咒着他们的工人刚刚有了一个新发现的消息。时间就是金钱。他们不想因为拯救几段不方便地戳在采石场中央的神秘石墙而耽误生产或牺牲利润。
作为有远见的19世纪的企业家.这些采石者非常清楚他们的最大利益在什么地方:他们的企业在当时最大的工程——开凿苏伊士运河——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他们从这个小火山岛上采掘的浮石是制造一种抗海水侵蚀的耐久混疑土所必需的原料,而这种混凝土又是运河开凿者们在塞伊德港建设新港口时所需要的。桑托里尼岛位于基克拉迪群岛的最南端,距克里特岛以北70英里,距希腊大陆东南最近的陆地115英里。
然而,1866年1月,在苏伊士运河工程开始几个月之后,那座为工程提供大量浮石的长期休眠的火山重新开始活跃起来。几位法国考古学家和一群希腊科学家来到岛上,以便身临其境地观察火山爆发的情况及其影响。那些一再被采石场老板忽略的石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来访者的注意。希腊政府科学使团的一名成员查看了墙上的石块,立刻认出它们比古代火山爆发所喷射出来的浮石和灰尘的年代还要久远。
采石场的经营者并没有分享那位官员的激动之情,而是继续采掘石块,对他们有可能将有价值的考古资料化为齑粉毫不在意。这个小岛的业主显然对制止采石无能为力,但他还是同当地的一位医生合作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考古挖掘。他们发现了一幢有几个房间和一批陶器碎片的房屋。
这些发现激起了法国火山学家费迪南德·弗柯的好奇。当地的一位农民为他的勘察提供了帮助,带他去看曾经出土过文物的沟壑和两座很久以前便被洗劫过的小墓;此外,这位农民还向弗柯展示了他本人和他的邻居发现的一对金戒指。当弗柯开始自己挖掘时,他发现了一个地窖,地窖中央是一根用熔岩块砌成的柱子,窖里有很多用被称作黑曜岩的黑色火山玻璃刻成的刀片,还有一具人的尸骨以及装饰生动的陶器碎片——这些陶片的图案与任何已知的古典风格都不相类似。
被弗柯的报告所激励,两位法国学者亨利,马迈特和亨利,戈塞克斯在1870年开始了他们自己的更为正式的挖掘。他们发现了其他埋在地下的房屋的遗存,这些房子都造得很坚固,面积也很大,里面有一些储物罐,罐子里的东西虽然已被烧焦、变黑,但仍可认出是大麦、兵豆和豌豆。
在一个葡萄园下掘洞时,他们发现了一条向下穿过一堆浮石和松动的砾石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他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景象:墙壁上覆盖着平滑的白色石膏,石膏上画着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的壁画——壁画里所用的颜色有淡黄、鲜红、暗褐和令人惊奇的明丽的蓝色。但当他们试图挖走堆靠在墙壁上的火山灰时,壁画坍塌了。考古学家们知道他们几乎没有时间考察这一
发现——他们头顶上方的砾石堆就处在倒塌的边缘。赶在地下“雪崩”发生之前,他们设法运走了一大批陶器碎片。一旦拼接在一起,这些抢救出来的碎片合成了100只花瓶,瓶上精美的装饰属于一种完全陌生的风格。
无论弗柯还是他的同胞都无法确认埋在地下的房屋及屋中花瓶的制造者的身份和年代;亚瑟,伊文思爵士使克里特岛上的弥诺斯青铜文明重见天日还是30年以后的事。最初的挖掘者只知道这个神秘的民族来自某个遥远的年代,不为现代学者所知,古希腊的诗人也未曾吟咏过他们。尽管由希勒·冯·哥特林根男爵率领的一支德国考古队将在19世纪90年代在桑托里尼岛上
进行一些挖掘,但直到近100年后才有人作出了坚定不移的努力,以调查岛上的谜团和发掘深埋在火山灰下的绚烂的艺术珍品。
当一次严肃而持久的挖掘开始时,古代世界的历史不得不重写。这一发现帮助填补了地中海东部地区文化史上的一段空白,这段在古典希腊崛起一千年之前的历史到那时还不为人所知。先前所认为的野蛮岛民一直在文化麻木期中打盹,直到被希腊文明的号角声震醒的观点与事实相去甚远。
世界上最有名的军事器械特洛伊木马可能确有其物,也可能没有。但即使有,这匹木马也
与传统上对它的描述和刻画大不相同。
荷马在《伊利亚特》中只是顺便提到过它,而维吉尔在其公元1世纪的史诗《伊尼特》——讲述英雄埃涅阿斯从被围困的特洛伊城中逃出并建立了罗马城的故事——中对特洛伊木马做了详细的描绘。随着时间的推移,特洛伊木马越来越成为幻想中的事物。到了公元5世纪,希腊诗人特里菲奥多罗斯杷它描绘成—匹有着紫金色鬃毛的白马,两眼中分别镶嵌着绿玉和红水晶,而牙齿则是用象牙做的。艺术家们进一步美化了这一形象。出人意料的是,也许是艺术为人们最终了解特洛伊木马到底是什么样子提供了线索。在下图所示的公元前8世纪的浮雕中,作战的亚述人利用攻城槌来接近敌人。这件带轮的木制围城器械由几个人从里面操纵。当然,是否有过一个与之类似但年代却早得多的装置曾被用来撞击特洛伊的城门并将希腊人放入筑有墙垛的城中,今天的人们永远无法确切知道,但存在着这种可能性。
不管这个经常被重述的传说背后的现实究竟是什么样的,如今呈现在到访恃洛伊的游客面
前的是一匹三层高的复制的木马,它是当地的土耳其人为吸引观光客用木料组装起来的。
在罗马城市庞贝毁于维苏威火山爆发的1600多年以前,瑟雷岛——爱琴海中的庞贝——也在一场火山灾难中消亡了;像庞贝的情形一样,覆盖岛屿的火山灰也将瑟雷岛悬置在时间的长河中,使它免受接下去的3500年岁月的风吹雨打。
阿克洛提里遗址位于后来被称作桑托里尼的瑟雷岛的南岸,从这里发掘出来的壁画被火山灰和浮石保存了数千年之久,它们揭示出了一个复杂得惊人的文化。装饰古阿克洛提里建筑物墙壁的没有肖像画,只有静物画。色彩缤纷、鲜亮的植物和动物(左图)与人物一起构成了一幅幅充满动感和戏剧性的画面。大多数壁画讲述了一个故事,但许多画面是如此纷繁复杂,以致人们根本无法对其做出阐释。此外,见多识广的瑟雷人在画中运用的意象不仅来自附近的克里特岛和希腊大陆,还来自诸如埃及这样的遥远异邦。
像罗马人一样,瑟雷艺术家把心中的想法直接画到墙壁的灰泥表面,然后再用卵石磨平。尽管在使用颜料之前画家们都先在要作画的区域上打出草样,但他们会对细节进行连续不断的修改——比如,他们会尽力让动物的一个结构特征或一朵花在风中的姿态显得完美。他们调色板上的颜色包括用赭石配制的红、黄、橙和褐色,用碳和锰配制的黑色,用海绿石磨制的蓝色,还有白色。然而,最华丽的颜色是埃及蓝,这种昂贵的进口颜料很难弄到。
部分由于火山喷发造成的壁画的成片剥落、坍塌和损毁,这些作品大都需要某种程度的修复。通过精心将断片拼合在一起,考古学家和修复者使得多幅古代杰作重现生机——接下去的篇幅将展示其中的几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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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文明》中译本序
李学勤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组长
不久以前,电视系列片《失落的文明》曾成为广大观众关注的一大热点,至今仍在不少人口边时时称道。这样一部介绍外国考古文化的片子,能在我们这里博得公众的欢迎,说明大家对人类遥远的过去普遍怀有特殊的好奇心理。
其实同样的情愫在世界各地人们的心底都存在。记得日本有一首脍炙人口的俳句:“在盛唐的时候,漫步于夜晚的长安市。”已消逝的古代文明,尽管是异国的,仍然能吸引后世的怀念与幢憬。
戴尔·布朗(Dale M.Brown)主编的这套《失落的文明》丛书,与同标题的电视系列片有密切关系。丛书英文标题为Lost Civilizations,共有24卷,系美国时代生活公司出版。由于这套丛书真正做到图文并茂,深入浅出,在英语世界非常流行。相信以同样的理由,中译本也会为我国读者所喜爱。
《失落的文明》英文版每卷扉页上都有一段话,标明书的性质是“探索过去的世界,以考古学家与其他科学家的发现,把古代人及其文化生动地重现出来”。考古学发现和研究的大量成果,是这套丛书的主要基础。然而在这里,考古学不再是报告、简报的堆积和一般人读不懂的论文,而是丰富深刻又不枯燥烦琐,贴近人们的真实生活,适合大多数读者的需要。作为科学普及读物,应当说是十分成功的。
就我们这里的实际情况来说,这套丛书不只有益于非专业的读者们。现在国内还没有外国考古文物的博物馆,大学中外国考古的课程也较薄弱。《失落的文明》所包含的知识和材料,一些考古、历史、文博工作者也是不容易接触到的。试加浏览,一定有所收获。
最近我在一篇小稿里,讨论过我们为什么有必要了解外国考古学的问题。有一种看法以为,中国历史悠久,遗存丰富,已经研究不完,中国人做中国考古就够了。窃以为这是不妥当的。中国的古代文明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是将中国文明放到人类文明发展的大背景去考察,对中国本身的历史文化也很难真正有深入透彻的理解(《外国考古文化名著译丛》总序)。只有扩大我们的视野,才能认识中国文明的固有价值,才能阐述我们先民对整个人类的巨大贡献。
对古代文明起源和发展的探索,是极为重要的科学研究课题。大家知道,人类是分别在世界若干不同的地区,先后跨进文明的门槛的,而构成文明的种种因素,其萌现要更早得多。这些因素逐渐产生、聚合,推动文明的形成,究竟有着哪些条件,走了怎样道路,其间人类同其环境如何互动等等,都是饶有兴趣的争论中心。《失落的文明》各卷所展示的,正是文明肇端
及其早期嬗变的轨迹,是后世人们久已淡忘了的,读起来就像成人重看儿童时期的老照片一样,每幅图景都会唤起一丝渺芒的追忆。
文明发展的进程,绝不是简单直线的。历史上没有一种古代文明,不曾经历多次曲折,甚至倒退。有的文明,最后竟归于中断和湮没。相当多的文明创造,在时间的长流中又消失了,等到不少世代以后,才重新出现。人们称考古学是在寻找失落的文明,即是出于这样的缘故,在考古学家的锄头、手铲下,不知有多少次意外惊喜。传统上将认为只属于近世的好多事物,其实有着古远的源头。这自然不是《圣经》上讲的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只是证明古代人的才能、力量不可低估,文明的历史比我们想像的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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