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摄影的滥觞
现在,就摄影史的一般常识而言,摄影术的发明至少应归功于以下三人,他们法国人路易·雅克·马丁·达盖尔(Louis Jacques Mande Dagurre,1787-1851)、约瑟夫·尼瑟福·尼埃普斯(Joseph Nicephore Niepce,1765-1833)以及英国人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伯特(William Henry Fox Talbot,1800-1877)。而达盖尔版摄影术的公开发表日期又被作为摄影术诞生的标志加以纪念。说得再精确一些,就是以法国巴黎国立天文台台长、国会议员多米尼克·弗兰西斯·阿拉戈(Dominique Francois Arago,1786-1853)于1839年8月19日在法国科学院与艺术院联合会议上就达盖尔摄影术所作报告的这个日期为摄影术发明的诞生日。
然而,正当阿拉戈在为摄影术的到来大表欢迎之时,他的一个同胞却在向隅而泣。此人名叫希波利特·巴耶尔(Hippolyte Bayard,1801-1887)。阿拉戈的演说,对这位曾与达盖尔争夺过摄影术发明权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纸宣告他的竞争已失败的判决书。
作为法国财政部的一个低级官员,巴耶尔从1838年开始研究“用光作素描”的技术。1839年,在受到阿拉戈于同年1月7日发表的关于摄影术发明情况的报告启发后,巴耶尔在2月里对自己的研究作了相当大的改进,并将此成果向众多友人展示。到了3月20日,巴耶尔终于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曝光时间长达一小时的摄影实验,并得到了正像。5月20日,巴耶尔晋见阿拉戈汇报这一成果。
但是,令阿拉戈为难的是:他已在此前对达盖尔作出了帮他申请专利的承诺。因此,阿拉戈颇不愿意此时有人来抢达盖尔的风头。阿拉戈给了巴耶尔六百法郎要求他对外暂不公开自己的发明。而等到巴耶尔于1840年2月24日在法国科学院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公诸于众时,摄影发明者的桂冠早已被达盖尔摘去。
巴耶尔一怒之下,将自己扮成一个溺死者收入照相机镜头。从附在这幅照片旁边的巴耶尔自撰的墓志铭上,我们可以看到巴耶尔的极度失望与愤懑。这篇墓志铭这么写道:“横尸于诸位面前的是巴耶尔的遗体。与诸位一样,不管是皇帝还是科学院院士,所有看到过这具尸体的人都曾赞赏过他的照片。然而,这种赞赏尽管给他带来了名声,却一钱不值。对达盖尔优遇有加的政府对巴耶尔却一无表示。因此他在失望之余投水自尽。”
尽管巴耶尔错失了在摄影史上以自己的发明傲视同侪的良机,但却因拍摄了这幅名为《抢成溺死者的自拍像》的自拍人体照片,而为人体摄影史留下了一段逸话。同时,他那独特的抗议方式也为摄影的人体表现带来某种启发。这张照片是人体摄影史上最早的男性裸体照片(尽管是半祼)已成定论,而自拍手法的导入,也可能是摄影史上的摄影家将相机面对自己的最初尝试。
摄影术发明不久,就出现了以达盖尔摄影术拍到的色情裸体照片。摄影的这种逼真描写能力,在满足了人们希望观看一切、占有一切的欲望的同时,也助长、诱发了隐藏在人们心底的某种隐蔽的欲望。早期达盖尔版照片中夹杂着大量的色情照片便是明证。
观赏达盖尔版照片是一种发生于观赏者与照片之间的一对一的关系。之所以产生这种“亲密”的观赏关系,至少有以下两个理由:一是达盖尔版照片的尺寸较小,因此难以同时被几位观赏者观看。原因之二是观看者必须使自己的视线与照片形成一个合适的角度,才能看清存在于镀银金属板上的影像。达盖尔版照片的这种特殊的观看方式决定了它具有一种隐蔽的密室效应。时至20世纪80年代,曾有人在拆毁巴黎的某幢私人的住宅时,从其废弃已久的壁炉中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摄有青年女子裸体的达盖尔银版照片。
相对于传统人体美术作品欣赏的公开性,19世纪的达盖尔银版照片以一种非公开的观赏方式流传于世。而这种滋生色情倾向的非公开观赏方式,又反过来加剧了达盖尔版裸体照片的生产。现在可以看到的许多达盖尔版裸体照片,都有着相当露骨的色情表现,而更有一些摄影模特儿姿势之拙劣与品格之低下,根本不能与当时的人体美术作品相提并论。
从当时的道德规范来说,对于色情照片加以禁止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什么样的照片才算是色情猥亵一事,却从没一个标准可作依据。摄影术发明以来,照片的色情猥亵程度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并不断发生对簿公堂的事。
1851年,一家法国报纸刊登过一篇报道:一个叫雅克-安东尼·莫兰(Jacques-Antoine Moulin,生卒不详)的摄影师拍摄的人体照片,被警察没收并被判一个月的监禁及罚金一百法郎。莫兰的人体照片受绘画作品的影响很少,这使他的人体照片别具一种生动。但是这种不同于绘画的生动却使警方作出猥亵的判断。在摄影术诞生之初,出现在照片中的人体以其特有的逼真,使其具有一种容易被认定为猥亵的可能性。艺术与色情之间的界限划定因摄影术的发明更趋复杂。
费利浦·德鲁西(Philippe Dirussy,生卒年不详)是个鲜为人知的摄影先驱。他的名字只在一本商业杂志上出现过,而到了1852年之后,人们就再也不曾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他曾经拥有一家画廊并在那儿展出自己拍摄的裸体照片。他的裸体照片的女主人公通常目光直视镜头(也就是直视观众),这种大胆的注视在观者与照片之间建立一种交流。这种表现手法使得他的人体影像别具一种魅力而使人趋之若鹜。
而稍后不久出现的立体照片,则以其更为逼真的影像,掀起了新一轮性的视觉享乐热潮。19世纪道貌岸然的绅士淑女躲在密室里观看立体照片中的裸体影像,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这曾令法国大诗人夏尔勒·波德莱尔(Charles Bandelaire,1821-1867)在其文章中,对“多少又贪婪的眼睛,凑在了那宛如仰望无限苍穹的、天窗似的、立体照片的观景孔上”的情景大发感慨。
此外,随着摄影术的普及,贩卖裸体照片的小店也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伦敦与巴黎的街头。就在这类裸体照片在民间不胫而走之时,运用摄影这一崭新的视觉方式,尝试严肃认真的探索人体摄影表现的人也不在少数。
英国摄影史家乔治·莱维斯基(Jorge Lewinski)认为,真正第一个在人体摄影史上留名的摄影家是法国人夏尔勒·尼格尔(Charles Negre,1820-1880)。尼格尔是法国学院派绘画大量德拉洛歇的学生。就是这位德拉洛歇,在摄影术部世之际曾发出过那句有名的惊叹:“从今以后绘画死了。”然而绘画并没有如德拉洛歇所预言的那样死去,反而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局面。不过德拉洛歇因为摄影术的诞生而失去了尼格尔这位绘画学徒却是真的。
尼格尔最初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摄影,是因为照片能代替他做素描的作业。但是,渐渐地,尼格尔感觉到摄影有一种绘画所无法取代的魅力。终于,他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扔掉了画笔而埋头拍起照来了。结果,尼格尔作为一个摄影家所拥有的声望,远远超过了他作为一个画家所拥有的声望。《床上人体》是他为绘画创作而拍的素材照片。尽管如此,这张照片仍有一种超越了本身目的性的魅力。在这里,摄影所特有的现场感表现与直接性特点都得到了充分发挥。整个画面的结构组织看似漫不经心,但如果加以仔细体味的话,就会发现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充分显示出一个成熟摄影家的影像控制能力。
在英国,有案可查的最早的人体摄影照片是由一个叫华特森(G.Watson,生卒不详)的摄影家拍摄的。根据现有的资料,人们只知道他在19世纪中叶时,在伦敦的里杰特大街拥有一个照相馆。而他留给后世的人体照片也仅此一幅。而英国的奥斯卡·G·雷兰德(Oscar G.Rejlander,1813-1875)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企图使摄影靠拢绘画并作出巨大努力的摄影家。
摄影史上赫赫有名的“绘画主义”代表作《人生的两条道路》,作者雷兰德在人体摄影领域也堪称是个先驱。这幅作于1857年的《人体》是一幅具有典型的古典主义绘画风格的人体摄影作品,其画面的构成、模特儿的姿势,以及整体气氛似乎都在认真实践德国美学家J·J·温克尔曼(J.J.Winckelmann,1717-1768)对古典主义艺术所作出的“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这样一种要求。尼格尔、雷兰德等人的实践表明,已经有许多摄影家开始意识到摄影在人体艺术表现方面所具有的特殊表现力。
摄影家纳达尔(Nader,1820-1910)被称为19世纪的文化巨人。他不仅是优秀的讽刺画家、肖像摄影家、空中摄影家、诗人、发明家、摄影采访的创始人、都市摄影的祖师爷,也是人体摄影的先驱者。
尽管纳达尔在19世纪5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摄影的活动,可他在人体摄影方面的尝试却只是偶尔为之。虽然如此,我们仍可以从他仅有的两幅人体摄影传世之作,感受到这位文艺复兴时代式的巨人,在人体摄影上不同凡响的表现。他对被摄影对象的深邃理解,同样在这幅半裸女性肖像照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深邃理解是纳达尔在他那个不计其数的杰出肖像照片中反复地向我们证明了的东西。
此外,法国人尤金·杜里奥(Eugene Durien,1800-1874)也早早地进入了人体摄影的领域,留下了不少男性人体与女性人体的摄影作品。
杜里奥后来成为法国大画家尤热·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1798-1863)的专门摄影师,为德拉克洛瓦的绘画创作拍摄了许多人体造型素材照片。杜里奥在拍摄这些照片时,殚精竭虑,努力要使这些照片具备一种独立的艺术品格。
就摄影术诞生初期的摄影家来说,至少有一点是令后来者羡慕不已的,那就是,虽然受着当时技术上的种种限制,但他们进行人体摄影探索的可能性较之摄影史上任何时代都要来得大。尽管他们的探索还相当粗浅,但因了他们的勇气、才能、创造力,以及对生命的本质关心,这种探索还是获得了堪称丰硕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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