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摹与背临<br> 从来习字之法不出影摹与背临。远的不清楚,读《曾国藩家书》,知曾氏本人习字和课子即如此。影摹必油纸,因影在帖和拓本上墨会洇透。影摹为学其结构,如结构弄不好则字不能工,字不能工就谈不到遗貌取神。记得我小时习字,描红以后就请祖父雪堂公给写一张仿影,用油纸蒙上写,仿影又先用矾水浸透,这样更耐用。我小时实践过,竞和曾氏相同。现在人写字,重在创新,拿起笔来,不少是在“任笔为体”,恐怕早把过去规矩视作陈谷子烂芝麻了。<br> 我小时习字没有心得,只是闷在家里喜欢拿枝笔乱涂,字写不好,却爱比着《三国演义》绣像来画三国人物。祖父认为我有绘画天才,把宋朝李公麟的《圣门七十二贤像》叫我摹写。字呢,则拿出一本汪由敦临颜真卿《郭家庙碑》拓本叫我影摹。汪书是馆阁体,近似赵松雪,却不像颜体。我每天影写一张,只是照例交差,一点不懂用心,只是照猫画虎,所以毫无进境。祖父爱孙心切,又找出许多唐人墓志小楷精品供我摹写,因为学不进去,一无成就。直到15岁患了一场大病之后,祖父又改叫我专心学赵,用的是赵书《淮云院记》手迹照片(徐宗浩藏),此时才能比较细心地体会他一点一画的情趣。过去人们菲薄赵体以为柔媚甜俗,乃是误解。松雪笔下自有金刚杵,学生学不好,何能怪老师?写了一阵当然还没能把赵的奥妙学到手,稍后又学《敦煌唐人写经》。唐经生书特别婉丽谨严,深得虞、欧、褚真髓,但从来不大受人重视(有人说马叙伦书似唐人写经,马闻而大恼),我从中似有领悟,认为学书应从一点一画开始,再进一步讲求全字的间架结构。后来又证以沈括《梦溪笔谈》中的美人形体来比喻字,更得个中三昧,我对习字的认识比以前迈进了一步。但奈何我天资太钝,又不肯痛下功夫,像古人栽蕉画被那样。今天能进入“书坛”,只凭平日读书稍多,能沾些书卷气,以不堕入庸俗一路。王观堂先生学问渊博,于中西学皆有独得而不以书名,幼时因学书不进为其父太学君所呵斥,但小楷端厚,令人一见觉为学人手笔。我家有一位长亲,字写得很漂亮,但无家法。观堂先生说此人腹中空空,从字可以看出。可见啐面盎背,难逃识者之目。若今人之图名射利,矫揉造作,志在欺人者,倘面见观堂,又不知当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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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 萧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