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音义情况复杂,须掌握条理
汉人注音用直音法,这种方法很不方便,也行不通。读者对注音字按不同的方音或误音随便读,得不到注音所要求的读音。况且同音字也不是每个字都有的。如真韵巾字,居银切;登韵能字,奴登切;谆韵春字,昌唇切;魂韵村字,此尊切;马韵把字,博下切;笑韵训呼的召字,直照切;支韵亏字,去为切;脂韵帷字,洧悲切;悲字,府眉切;映韵庆字,丘敬切;更字,古孟切;命字,眉病切;合韵唈字,乌答切,乏韵法字,方乏切。(同音字是“灋”字,与“法”是一个字。)这些字都没有同音字。再说用来注音的字必须是常用的字,这样常用字就不够使用。所以直音法非改成反切法不可。反切的方法虽然比直音法进步,但是也不能解决直音法的所有矛盾,切字音读不准,就切不出正确的音。例如庚韵平字,符兵切。符字中古是双唇音並母,用唇齿音读它,就切不出平字的音,改为仆兵切才适合。所以读者依反切读音,总还感到不方便。
反切最大的缺点,是上下字不统一。同声母同韵母的字,所用的反切字纷歧,初学的人感到茫无头绪。例如《关雎》的雎,七胥反,又音七馀反(此切语见《论语·八佾》释文),胥馀同属鱼韵,七字属清纽。丈字,直两反,又雉两反。雉直同属澄纽,两属养韵(雉属五旨韵,直几切,与直字同纽)。
雎字反切用两个不同的下字,丈字反切用两个不同的上字,每字并非有两个音。《经典释文》的反切上下字没有分类。《诗·周南·兔置》释文:帅,色类反;沈,所愧反(沈指沈重)。这两个切语同在一条,看起来好像是两种读法。如果按《广韵》的声类韵类所列的上下字看,完全同音。色所同属疏纽,类愧在至韵同一小类。
用不同的反切字注同样的音,这种注音法很不适用。除《经典释文》、《博雅音》诸书不算,单《广韵》一书,反切上字有四百五十二个,下字有一千一百九十五个①。经过前人陆续研究,反切上下字都已按声类的类别分列成表②,反切字不统一的障碍已经克服。
文字是词语的记录符号。词的意义起了变化,字音也要跟着变化。如《论语·述而》:“曲肱而枕之。”枕字由名词转为动词,当读去声,明末黄淳耀(1605—1645)读上声,受到阎若璩的批评(见《四书释地又续》“见音现”条及《三续》)。雎字属鱼韵清纽;酗字,《说文》作酌,属遇韵晓纽。清朝乾嘉时期的人把雎字读为精纽,把酗字读为凶字的上声,即肿韵晓纽。周春《十三经音略》指出了这种错误。可见这些音读的错误,不但初学的人容易出现,就是学有素养的人也仍难免。
丁,当经切,端纽;“椓之丁丁”的“丁”,陟耕切,知纽。“钟鼓乐之”,《释文》云:“乐之,音洛,又音岳;或云,协韵宜五教反。”岳在觉韵,五角切。洛属来纽,五属疑纽。这是一个字的声纽有不同的读法。
又如差字,有好几种读法。形容词等差、参差不齐义,音初宜反,《广韵》属支韵;外动词差使、选择义,音初佳反,《广韵》属佳韵;内动词差错、不相值义,音初牙反,《广韵》属麻韵。《诗·陈风·东门之扮》:“毅旦于差。”差训择,音初佳反;徐邈音七何反,属歌韵,是差字的上古音。这是一个音的韵部有不同的读法③。
使字,动词上声,名词去声。与字,本音上声,助词平声,连词外动词名词读上声。据《论语释文》,凡介词之与不注音,遇有异义异读的,于介词之义则云如字,是介词读上声;参与的与,又读去声。但《马氏文通》动词辨音中,介词也读去声。今音连词介词同读上
声。这是一个字因词类不同,声调也有不同的读法。
还有因假借变音的例子。在假借字中,本来是同音假借的,不须变读;是音近假借的,变读也不大;真正变读较大的则是由于音变。其中,原本是双声假借,改读的音和假借字音差别在韵;原本是叠韵假借,改读的音和假借字音差别在声。例如《庄子·逍遥游》:“而后乃今培风。”培当读为凭。培古音蓝纽之部,凭古音蓝纽蒸部。又如《史记·陈涉世家》中的“逋戍”,逋当读为谪。逋,之石切,又音施蔓切,昔韵;谪,陟革切,麦韵。中古音有区别,但在上古却是锡部的同音字。《史记》索隐:“逋音直革反。”这个切语还是读逋为谪。因为谪
字又音丈厄切,直革切等于丈厄切。中古音直丈同属澄纽,革厄同属麦韵。又如衣字於稀切,在微韵。《中庸》:“武王……壹戎衣而有天下。”郑注云:“衣读如殷,声之误也。齐人言殷声如衣。……壹戎殷者,壹用兵伐殷也。”《释文》依注作音,衣,於巾切。衣变读殷,由阴声韵变为阳声韵(《广韵》微殷对转,上古音由灰韵转痕韵),元音不变。与培变读凭的情况相似。
一个字的注音,因反切用字不统一,因声随义转而引起纽、韵、调的变化,因假借改读,以致于音义纷繁。不是专门研究古韵的人,很不容易掌握它的条理。前人说:不字贲字有十四音,敦字苴字有十七音,其所以纷繁的原因在此(见《通雅·疑始》)。
上古一字一义,理当只有一个音,但有些字可能有两个音,如主动词的“伐”,长读;被动词的“伐”,短读,见《公羊传·庄公二十八年》何休注。传到六朝的时候,因语音有演变,方言有差异,传授的人很多,各人的读音也不一致;而陆德明撰《经典释文》,把各种读音综集起来,就显得复杂了。至于用声调区别一个字的词性,前人说这种办法起于葛洪(见顾炎武《音论》卷下、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这是不合事实的。
因为一字多义,古人就能用一个字,解释不同义的两类词。这就是《尔雅》、《广雅》二义同条的原因。例句见前,此略。
古注解释一句话或一个词,也有不易理解的。如《诗·召南·行露》;“何以速我狱。”《毛传》:“狱,墒也。”这种释义,前人都未讲清楚。传意是无罪速我狱,则狱不墒矣。
古时解释词义简略笼统,容易引起后人误解和争论。在古时这样解释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今天的语言远不同于古人,思想方法也比古人细密得多,对这类笼统其辞的训诂,则又有加以分析的必要。
我们了解古代书面语言有这些复杂的情况,加以注意和分析,就不致于含混过去。我们知道有一字多音多义、声随义转的情况,我们就会由义取音,由音审义。我们知道反切分歧,有的是因变调辨义所注的音,有的是因破字注上的音,有的是多义多音,有的是一个字有不同的读法,有的只是所用的反切字不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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