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br> 二 造纸术成长的先决条件：自然的与工业的<br> 那些成为造纸重镇、供应印刷需求的地区，所具备的特征，值得研究。<br> 造纸厂的位置对印刷铺的设置地点所带来的影响，以及印刷的新发明对纸的<br> 生意造成什么样的刺激，也有探讨的必要。但在切入这些课题之前，我们得<br> 先确定以下的问题：要设立一家纸厂，必须要有哪些条件?<br> 首先，纸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从14到18世纪，造纸流程少有变化；17<br> 世纪末叶，捣筒取代了原本的长柄槌，是此间唯一的主要进展。纸的原料是<br> 破布，乃购自于专门的商人；他们把四处收来的破布携往纸厂，接受分类。<br> 欲制作最高级的纸张，尤其是印刷用纸，白色的薄布是最重要的原料，而且<br> 必须与纤维较粗者分开。分类之后，须将破布浸泡；浸泡前先切成小碎块，<br> 再置于地窖或类似的地点，直到湿布发酵。在此一过程中，油腻的物质会排<br> 出，纤维质也会逐渐分离出来。然后，这些原料被送往磨坊处理，这些磨坊<br> 大都由研磨谷类的水车磨坊改装而成。在水车带动的主轮轴上，连接着许多<br> 小杠杆，带动小只的长柄槌，一上一下地击打着捣槽内甫经处理的烂碎布。<br> 这个预先分解阶段所使用的槌子，会装上钉子或小刀，以利捣碎。<br> 最后，得在水中小心调入适量的肥皂，让破布于其中继续分解，制成一<br> 定浓稠度的糊状物，也就是纸浆。接下来，除了把纸浆倒进固定温度的温水<br> 桶内，还得在桶内放入木质骨架制成的成形器具，其中包覆着铜丝网，能在<br> 吸附一层纸浆的同时沥去水分。之后摇晃滤网，让纸浆平均分布，直至干燥<br> 为止；纸浆开始干燥后，再由所谓的“铺工”把纸浆薄膜剥下，摊平在能进<br> 一步吸于水分的毛毯上，然后再反复以压具紧密地挤压湿纸张与毛毯，并将<br> 纸张移往“小间”悬挂房，在空气中晾干。由于这样晾干后的纸，若直接使<br> 用，会吸收过多的墨汁，所以还要在纸张表层抹上涂料，使表面平滑。大功<br> 告成之前，纸张会被放在“大间”悬挂房风干，并接受最终的纹理加工，再<br> 以燧石磨光。纸张成品，以25张为1刀，20刀为1令，打包完成即可运往市场<br> 。<br> 制作纸张不能没有水，而且要纯净的水。槌捣的工具以水为动力，纸浆<br> 亦须加水来调制。据布里奎的说法，要制作1公斤的纸需要2，000公升的水<br> ；另一位名叫夏诺的专家也指出，即便到了今天，l小时制造300公斤的纸，<br> 就得消耗掉20万公升的水，平均每公斤耗掉约700公升。<br> 符合某些条件的水，才能用来造纸。有些河流含铁量高、泥沙漫布，或<br> 是充斥有机杂质，河水呈现污浊的棕色；坐落在这样的河畔，纸厂想要造出<br> 纸来也不容易。为了汲取清澈纯净的水，造纸业者遂将厂房设在城镇的上游<br> ，以避开水中的各种悬浮物。基于类似的理由，业者通常在大河的较高流域<br> 设厂，或选择其支流的中段。这样的地点，适合借助水力来作业；靠近源头<br> 的流域，河道狭窄而曲折，便于另凿一条沟渠(通常是截弯取直而得)，或将<br> 整条河流直接导向水车也行。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批的造纸业者，将纸厂设<br> 在石灰岩地区，今天的造纸业者可不喜欢这种地区的水质。显然，此种缺陷<br> 在当时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清水的供应充足，就能弥补劣势。<br> 事实上，许多的河流，同时具备了纸厂开设的各种需求。在法国，重要<br> 的造纸中心大都位于山区的边缘：如在奥维涅区的提耶尔、昂贝尔与查玛里<br> 埃，在孚日的圣迪耶与埃皮纳勒，而在昂古莫瓦省与香槟平原更是如此。<br> 比水更重要，也更让所有造纸先驱担心的问题，乃是破布的供给。要做<br> 出像样的纸，就得弄到大量的旧布条或绳索。正因如此，纸厂自然会设立在<br> 城镇附近，以便寻求纤维材料；有时靠海的纸厂亦得进口之便，像是热那亚<br> 那样的港埠，就是容易收集破布之地。同理，纸厂开设于亚麻布的生产中心<br> ，亦非巧合，如孚日地区，除了是亚麻布的生产中心之外，更具备了其他的<br> 有利条件；而香槟、多菲内地区，则因大麻种植的推广，使得位于该地区的<br> 布尔昆、鲁瓦扬区的圣尚、图廉、朵梅恩与佩鲁斯等地，在18世纪发展出造<br> 纸业。<br> 随着造纸行业的成长，破布开始明显不足，因此得到更远的地方找。这<br> 就使得拾荒人(挨家挨户收取破布与厨余碎骨者)愈发重要——在15到18世纪<br> 期间，收集旧衣也成为有利可图的工作。在1588年的孚日，收集者以金钱或<br> 别针换取破布，稍后则用陶瓦器换得；这些人替纸厂附近的二手商贩工作，<br> 而商贩负责把破布粗略地分类后再售予纸厂。早期的纸厂，靠的是邻近地区<br> 收来的破布；但到了16世纪末，来自孚日的破布收集商，还得远赴梅兹、穆<br> 松桥，或是勃艮第挖宝。16世纪的头三十年，在另一个造纸区图卢兹，德劳<br> 热耶甚至将破布论吨出售而发迹。当时许多马车夫也兼差拾荒。<br> 但相对来看，孚日与图卢兹，只能算是小型的造纸产业中心。在特鲁瓦<br> ，商人可是载着好几马车的破布，前往香槟的各个市集。等到奥维涅的造纸<br> 中心兴起，品质最佳的碎布从勃艮第出发，借颂恩河的水路运往里昂，再由<br> 等在岸边的马车运送。奥维涅的货运业者，尤其是来自福雷的，有时得大老<br> 远从维莱与尼韦奈，用车把东西运回来。<br> 为了确保供应无虞，并防止破布收集商哄抬价格，造纸业者向政府当局<br> 请愿，争取破布收集事业的独占权。1366年，特雷维索的造纸人，便获威尼<br> 斯议会授予此特权；到了1424年，又有一个来自法彼雅诺、在热那亚开业的<br> 制造商，取得旧绳索收集的独占权。在1450年代，热那亚的造纸业者，抱怨<br> 生意被破布商人控制，试图告发他们。瑞士的纸厂遍布于巴塞尔地区，当地<br> 产业也得到类似的保障：当地政府规定，在破布上市求售的前24个小时，只<br> 有来自巴塞尔的顾客有权收购。造纸业在德国建立之初，便习惯在每座城镇<br> 中划分出一个个专区，范围之内的破布收集权全为该区造纸人所有。1622年<br> ，布莱梅地区收集到的所有破布，都保留予布莱莫沃德与阿可罗斯特的纸厂<br> ，便是一个例子。<br> 大抵言之，基本原料的匮乏，在法国发生得稍晚，但情况却又比其他地<br> 方更为严重。特鲁瓦在16、17世纪，造纸业开始衰退，其原因似乎就是破布<br> 的严重欠缺。1674年，曾为路易十四掌理法国财政的柯尔贝尔明知问题严重<br> ，担忧造纸业凋敝，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规定造纸业者的大桶里，必须时时<br> 盛满破布1 18世纪，阅读跟书写的需求骤增，供不应求的危机再度浮现。奥<br> 维涅省甚至在1732和1733年，全面禁止破布的出口，匮乏严重的程度可见一<br> 斑，此外，在1754年，该省更规定收集破布的仓库不得设立于港口附近或边<br> 境地区，比早先的禁令更为严格。<br> 到了最后关头，显然只有新的解决办法可以防杜这种长期危机。科学家<br> 列奥缪尔于1719年向法国科学院建议，用木材造纸，或为可行之道。稍后德<br> 国人布鲁克曼在1727与1730年间，将他所写的《奇斧神工地底藏》印在木材<br> 制成的纸上。1741年，法国科学院的成员桂塔尔，开始尝试用各种材料造纸<br> ——棕榈叶、非洲羽芒革、芦荟、荨麻，甚至连桑椹与海草都派上用场；另<br> 一方面，英国英格兰地区的史全吉与德国萨克森地区的夏佛两人，也依类似<br> 原则展开实验。兰哲雷的李欧瑞·德里斯雷，则于1786年将维列特侯爵的作<br> 品，以石龙尾做成的纸张出版；英国更在1801与1804的4年之间，试图将类<br> 似的制造过程商业化。不过，这些都只是早期的大胆尝试。法国大革命期间<br> ，消耗的纸张非常惊人(这也是许多古早的法国档案逸失的原因之一)。等到<br> 1844年，才由书籍装订匠凯勒想出混合木浆与布浆的新方法，并由渥耶特于<br> 1847年为此法申请专利。此后直至1860年，麦秆、稻草终于成为确定而普遍<br> 的破布代用品，用以量产报纸。<br> 从14世纪到19世纪，由于破布依然是造纸的主要原料，造纸业的扩张似<br> 乎无法摆脱原料不足的威胁。面对着逐日成长的需求，造纸业者不得不在品<br> 质或数量上妥协；16世纪时，特鲁瓦甚至威尼斯就是这样，而17与18世纪的<br> 奥维涅与昂古莫瓦亦复如斯。业者被迫使用劣质碎布，也就只能做出劣等纸<br> ，客户在抱怨之余，另觅纸商。于是新的纸厂便在邻近消费中心，但过往不<br> 曾发现的地点建立起来。简言之，造纸产业的故事，就是迁就原料供给而发<br> 展的历程。
展开
——《理想藏书》
这是一部很前进的书籍史话。书中讲造纸，讲雕版，讲装订，讲出版成本，讲作家权利，讲地理环境影响书业，讲斯拉夫国家及其他地区的印书事业，讲禁书。讲书籍左右语言文字的流向，作者始终抓住一个方向去写，从人类思想行为的角度，去剖析书籍影响人类文明史的问题。这样的书籍史话，到底比较没有学究气味。
——董桥《谈谈谈书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