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中国式的“个体”也不可能是一个内在动态的开展过程,它只可能是一个静止的、永恒受照顾的“身”。这个“身”的开展方式就不是“成长”(growth),而是生理上的“年长”(aging),以及是一个外部人伦关系的堆砌。外部人伦关系自然是指身体化(“一人”)之外的人情化(“二人”)因素——这个因素确也可以导致“成熟”,不过,它也是一个“老年化”的催化剂。我们在下面将会提出:正是在这个“老年化”与“儿童化”两相夹攻之下,中国人的青春阶段就被整个地铲除掉。
没有了青春阶段的人生,自然与“非性化”倾向有着直接的关联。因此,即使由外部人伦关系堆砌而成的“成熟”,也不一定能完全抵消这种“非性化”对人造成的影响。的确,如果中国人婚姻的功能是为了保持“身体化”的延续,为了“安身”,以及为了“养儿防老”,与男女寻欢就并不一定有必然的关联。在许多个例中,当双方完成了“创造宇宙继起的生命”这项任务后,在“性”方面就不再对对方感兴趣。在大陆,“性”的因素被降至几乎零点的婚姻也以另一个形式存在着——国家在分配工作地点时,很少将一个人的婚姻状态当作是一个优先考虑项,因此,夫妻可以多年两地分居,每年只见面一次。这样的婚姻,欢愉的性生活自然说不上,甚至“安身”的功能也被组织关系所取代,因此只剩下了制造人口一项功能。
然而,中国人即使对待纯粹的“性”,也有将它“口腔化”的倾向,那就是认为它是“补身”或者是“亏身”的行为。中国人有“阴补阳、阳补阴”的说法,道家则有“采阴补阳”的采补术,换而言之,就是将“性”食物化。不过,更普遍的倾向却是怕“亏”。在中国文化里,有将女人称作“祸水”之说,肾属水,因此暗含有对肾亏的恐惧。笔者在大陆时,曾听到有些青年少年说:性交是“伤身”之举。在台湾,则见到有人在房事之后连吃三只生鸡蛋以“进补”。在香港,“以形补形”的习惯就更为普遍。这种对“亏”的恐惧是缺乏科学根据的,因此,对一个人的“性”的全面盛开无疑会有阻遏作用。
总而言之,在心理上将自己的身体当作是亏弱的儿童之躯,以及将明明是成年人可做之事当作是“儿童不宜”之事,对一个人的“性”的全面盛开,都会产生遏阻作用。
然而,如果连自己这个“人”还没有全面盛开,就要求他去制造另外的“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因此,鲁迅才说:“(中国人)照例是制造孩子的家伙,不是‘人’的父亲,他生了孩子,便仍然不是‘人’的萌芽。”
2.肛门阶段
显然,中国人缺乏人格发展的观念。然而,不管文化的程序设计如何地对一个人施暴,他在生理上总是要成长的。因此,每一个中国人自然都成长成人,不过却保留许多在孩提阶段未能解决的问题。
……
新千年版序
修订版序
第一版序
一 导论
(一)试从一个新的角度看中国文化
(二)“良知系统”与“深层结构”
(三)中国历史形态的超稳定性
二 中国人的“良知系统”
(一)中国文化对“人”的设计
1.中国人对“人”的定义
2.“二人”与“一人”
3.中国人的“身”
4.中国人的“心”
5.中国人“良知系统”的特色
(二)“身体化”的倾向
1.“身体化”的诸般迹象
2.“民以食为天”
3.口腔化的倾向
4.中国人的“养”
5.“安身”与“安心”
6.集体、团体、大体
(三)中国人的“人心”逻辑
1.“生”与“熟”
2.“内外有别”
3.心意不到之处
4.有关“私心”的问题
5.“上下一心”与“发动民心”
(四)“心”对“身”的照顾
1.中国人“二人”之间的照顾
2.中国人两代之间的关怀
3.“为人民服务”
(五)“心”对“身”的组织
1.口腔阶段
2.肛门阶段
3.“非性化”与性泛滥
4.“自我”之被非组织化
5.“母胎化”的倾向
6.国家对社会的组织
三 “二人”关系
(一)中国人的“和合性”
1.从中国人的烹调术说起
2.中国人的“人情味”
3.人我界线不明朗
4.“和为贵”
5.中国人的“在一起”感
6.“团结”的倾向
(二)他制他律的人格
1.“良心”的内容
2.“做人”与“面子”问题
3.羞耻感的文化
4“门面”与“样子”
5.渠道化的“做人”方式
6.“听话”
7.“治”与“乱”
8.中国文化里是否有内省式的人格?
……
四 中国人的“个体”
五 国家与社会
六 对待世界的态度
七 “现代”中国人政治行为的“文法”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