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纯粹的社交形式,卖弄风情绝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风光无限,它在西美尔眼里演绎的是“深刻的个体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孤独”,男人和女人的灵魂永远在相互寻找、相互补充,渴望着被最深的形而上学鸿沟分隔开的另一存在,但永远不会克服其对立面。因此西美尔在卖弄风情这一最令人陶醉、最魅力四射的游戏形式背后,看到的是“人类孤独最纯粹的形象”,带着这种孤独,人最终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西美尔2001b:168)。不管是拥有还是没有,人都是孤独的。而卖弄风情就是在拥有和没有这一悲剧性环节,用“游戏的、摇摆不定的、什么都不介入的形式打扮自己”(西美尔2001b:169)。卖弄风情的最终结果仍是个体无限的孤独。
不屑于卖弄风情这种徒有象征形式却无实质内容的人,可以试试冒险(Abenteuer)。现代爱欲的产生本身就是一场“冒险”——西美尔意义上的冒险。冒险,照西美尔的说法,已经成了生活最一般的,可以用无数经验填充的一种社会形式,尽管它倾向于以情色的形式出现。一般社会形式的冒险,既孤立于生活连续性之外,又以别样的意义成为生活连续性的一种比照。所以西美尔把冒险比作“生活中的岛屿,根据它自己的力量决定它的开端与结束,而不是像大陆的一部分,根据那些相邻近区域的力量来决定”(西美尔2001d:206)。岛屿什么时候能与大陆连为一片呢?也许永远不会,岛屿成其为岛屿,大陆成其为大陆,必要条件就是各自为政,就像冒险作为偶然的片断之于生活整体的意义一样。
恋爱并非总是冒险,但恋爱包含了冒险的特点:可征服的和无法夺取的,凭能力获得的和在能力之外靠运气得到的。西美尔说:“恋爱是冒险通常仅仅是对男人而言的;对女人而言,恋爱一般是冒险以外的其他事情”(西美尔200ld:212)。但这是一般而言,在现代社会,随着男人和女人的个体化越来越尖锐,女人不得不和男人一样把恋爱当作冒险,当作下赌注。爱情
和幸福绝不再像礼物一样被男人亲手送到女人手里,女人只需在家中静等就行了。结果就是,现代爱欲最终不得不把自己托付给一次次的冒险,这是爱欲现代化以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情色冒险突出的是生活绝对的片刻性、当下性、即时性的魅力,这点跟卖弄风情极为相似,但不同的是冒险聚集着猛烈的强度,驱动着狂野的感觉,而卖弄风情则摆弄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和朦胧迷离的感受。卖弄风情和情色冒险被最终证明不过是爱欲的一种典型的现代姿态——占有和征服、抓住和攫取,而不管占有对象、抓住机会是否与我们、与世界、与我们和世界之间的关系相和谐。这些斑斑驳驳的现代欲望,像西美尔所说的那样,“能够愉悦我们,也能够一下子毁灭我们”(西美尔2001d:210)。卖弄风情和情色冒险无一例外拥有魅力四射,瞬间辉煌的形式,使人趋之若鹜,然而,不管它们怎么打扮自己,背后无法掩藏的是现代人作为陌生者的孤独形象。在这些爱欲关系中,个体既和他人发生关系,但又保持着心灵的距离,像一个精神的流浪者(西美尔2001b:110)。
抛开情色内容,西美尔最终谈到了人的“冒险命运”——这是冒险之于人的意义。如何理解人在世界上的地位,偶然和必然、人的自由和上天的恩赐之间的关联,现代人冒风险的做法是把不可预计的当作可预计的,西美尔以为这种“成问题的存在”本身使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冒险者。“我们是地球上的冒险者;我们的生命处处带着紧张的刻痕,那是冒险的标志。但只有当这些紧张变得剧烈,以致控制了使它们得以认识自身的物质——只有那时‘冒险’才会现身”(西美尔200ld:218)。现代人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可预期,冒险就成为命运,于是带着生命的紧张刻痕的现代人,不得不把生命(包括爱欲)放置到一次次冒险中,试图理解生命的整体和偶然、延续和断裂之间那些根本不可理解的冲突和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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