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的春天,是人们憧憬未来、怀抱希望、编织心愿的季节。然而,每到这个时节,就会有一种忧虑向我袭来。我生性胆怯,又爱操心,到这时就更加不安,以至于无所适从。
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有迎新典礼。
今年(2003年),伊藤洋华堂集团又迎来了700多位年轻人,并于3月13日举行了迎新典礼。自总经理的职务上引退后,我就不需要在台上致欢迎辞了。然而每当我坐在主席台上,凝视坐满整个会场的、和我孙儿年龄相仿的新成员时,心中都会激荡起与当年一样的思绪。
“我们可以为这些人的一生负责吗?”
“我们是一个可以值得他们托付终身的公司吗?”
以洋华堂超市为中心的洋华堂集团,其销售总额约有6兆日元。如果包括7—11便利店的加盟店所有者,以及在各集团企业中做计时工作的人员,这个大企业拥有大约32万名职工。洋华堂被公认为是财务状况良好、业绩优秀的企业集团。但在我的心中,今天的洋华堂与上市前那个属于中小企业的羊华堂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20世纪60年代(昭和40年代),我都叮嘱人事部门的负责人“要将男女员工比例保持在三比七”。因为女性员工一旦结婚,很自然地就会辞职离去,在公司工作的时间不过区区数载。而男员工则不同,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终身雇用制度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因此男员工会在一个公司里连续工作三四十年。我没有自信可以确保肩负着生活重担的男员工的生活,因此才拜托人事部门控制住比例。
有人可能认为,公司做大以后,破产的几率就会降低,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我不这样认为,甚至与这些人的想法相反。我认为公司大了,员工多了,肩负的责任就成几何级数地加重了。
我出生在1924年(大正13年),几乎是昭和时代的同龄人,早就过了被称作喜寿的77岁生日。
开始记事时,经济危机(昭和危机)的阴影尚未消退,而战争的脚步正在逼近,那是一个阴森的年代。东京平民商人的日子,就是想方设法去填饱肚子。“七七事变”的爆发(1937年,昭和12年)拉动了军需生产,带动了战时经济,老百姓的生活稍稍有了改观。然而好景不长,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身边的物资突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争暴发户、战后投机商、经济高度增长期的产物,以及泡沫经济时代长袖善舞的企业与金融机构——他们都像无数的泡沫,在时代的巨浪中翻滚,时而浮现,时而消逝。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走过那个动荡时代的不易。
洋华堂的历史,是从东京千住一处幸免于战火的仅有2坪(1坪约为3.3平方米)的小洋货店开始的。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货物刚一上架就会被卖出。在战后复苏期和经济高度增长期,受大规模生产与大规模消费的影响,销售量每年都以30%到50%的速度攀升。而今物质极大丰富,商品滞销,取而代之的是服务与金融成了消费的中心。几个时代的更替,不过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
我在2l岁的时候开始为家里的生意帮忙。对我而言,母亲与兄长既是经商的楷模,又是我的恩师,是他们教会了我做商人的真谛,还有为人之道。当然,不仅仅是他们的帮助,还有客户、金融机构和许许多多各方人士的支持与帮助,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其中,也包括创业时期同甘共苦的合作伙伴、我们的员工。洋华堂和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为有难以计数的各界朋友的辅佐与支持。
80年的人生经历,更让我确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经商的根本就是要谨记住下面的几句话:“顾客不会主动来买东西”、“供货商不会主动上门来供货”、“银行不会主动向你提供贷款”。正因为这样,诚信才是最为重要的。信用担保,既不是钱也不是物,而是一个人的诚实、正派和一丝不苟。
今天的日本,在各个领域都迎来了时代的变革期。日本在战败后发展成为位居世界前列的经济大国,这在当时有谁能够预料得到呢?但是在这神奇的经济腾飞背后,潜伏着巨大的隐患,也许今天的繁华已经超越了人们所能想到的极限。华美的繁荣景象难以掩饰诸多矛盾,譬如政治的、行政的或金融方面的。我以为一切矛盾的根源都是人的问题。
日本人已经忘记了要对能够吃饱穿暖心存感谢,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奢侈浪费,很多人甚至把奢侈看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都认为能够拥有现在的幸福生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国家社会主义”作为战时体制被确立下来,战后也没有很大的变化,它的确实现了“全民中产阶级”。然而,不合情理的成功,是一定会遭到报复的。
骄者必败,盛者必衰,这是世间的常理。忘记了感谢之心,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等待这种人的结局,可谓是不分东西,不论古今,都是相同的。《旧约》中那些妄图修建通天塔登上天界而触怒天神的人,已经成了自不量力者的象征。我时常扪心自问,是否自己也成了那样愚蠢的人。因此,总能感觉到有一种令人生畏的东西在前方等着我。
在此,我想将自己的反省记录下来,回顾一下自己作为一个商人所经历的昭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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