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3 句首的限制词(甚至关系词)之后可以一顿,如:
本来呀,二位奶奶一天到晚这是多少事……那儿还能照应到这些零碎事儿呢。(儿三八)
共总啊,哥还是脸皮儿薄,拉不下脸来磕这个头。(儿四○)
所以呀,你得请我们。(上任)
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庄·山木)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平。(论·颜渊)
且也,志在道义,未有不得乎道义者也……专在乎货利,未必货利之果得也。(辨志)
小句及类似小句的停顿(参阅8.7l;20.13—4;21.24等节),如:
主意是有哇,用不上!身分是有哇,用不上! (上任)
说是十二点走哇,到了十二点三刻谁也没动身。(有声电影)
谈到寄生虫甲,他说阿,你可认得一个鲁季流先生阿,他说。(最后五分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尽心上)
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柳记)
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威。(论·八佾)
这一类停顿,用“啊”和“也”的以外的语气词的比较少,例如:
我想着,打头呢,那个丫头是个分赏罪人的孩子,又……。(儿四○)
还有一说呢,咱们能老吃这碗饭吗?(上任)
以目无妄动焉,其于人也,闻其音而知其姓氏。(盲者说)
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柳记)
17.84 假设小句后面的停顿,不限于用“啊”或“也”:白话也用“呢”、“么”、“吧”等字,文言也用“乎、“邪”等字。
这是因为假设小句往往由疑问的语气(复问,商量等)转成,在文言里尤其明显,尽可作为一问一答两句看。这类假设小句后面的小句,或说明假设的后果,合成一个条件句,但也有只说明一种理由来打消上句的拟议的。这类假设句又往往叠用,表示两难或两可,又或以前一句作让步,衬出后一句正意所在。“若论……”,“至于……”等引端之词,多带假设语气,后面所用的停顿语气词也相同(参阅22.37—8;22.61)。以下依所用语气词分别举例。用“啊”的例:
要是拿的话呀,准保是拿四爷,他是头目。(黑白李)
你愿意呀,也是这么办;你不愿意呀,也是这么办。
论那个人儿啊,本来可真也说话儿甜甘,待人儿亲香,怪招人疼儿的。(儿三九)
讲到咱们这行啊,全仗的是磨、搅、讹、绷,涎皮赖脸,长支短欠,摸点儿,赚点儿,才剩的下钱呢。(儿四)
北风说:“那么你呐?”太阳说:“我呀,我是不爱吹的。” (北风和太阳)
话呀,多着的呢。(儿二六)
“呢”和“啊”一样的常见,例如:
捧我尤老二呢,交情;不捧呢——也没什么。(上任)
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个琪宫……。(红三三)
我呢,只有他一个,也轻易不说她。(冬儿)
二爷待我不错,四爷呢,简直是我的朋友,所以不好办。(黑白李)
“么”字北京话里用的比较少,但中部官话区很普通,如:
早知如此么,当初下该信他的话。
他有情冬,说你两句;他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红五九)
风嚜吹,太阳嚜晒。吹起来嚜,冷得要死,晒起来口呐,又热得要命。 (北风和太阳)
卖人参的道,“我来找陈爷要银子。”董老太道,“他么,此时好到观音门了。(儒林外史五四)
“吧”字大率是叠用,而且表示两难,例如: 买了书吧,明天的饭钱又得闹饥荒;不买罢,又真舍不得。
这是那种特别的天气:在屋里吧,作不下工去,外边好像有点什么向你招手;出去吧,也并没什么一定可作的事。(牺牲)
文言用“也”、“邪”、“乎”、“焉”的例: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子罕)
将以为智邪,则愚莫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害莫大焉。(荀,荣辱)
妾欲言酒之有药,则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于,则恐其杀主父也。(史·苏秦传)
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孟·告子上)
30 小句和句子。一般认为比短语高一级的单位是句子,句子有单句复句之分,一个复句里边包含几个分句。除单句复句问题留在97节讨论外,有三个问题想在这里谈一谈。
第一个问题似乎只是一个小问题,一个名称问题:叫做分句好还是叫做小句好?叫做分句是假定句子是基本单位,先有句子,分句是从句子里划分出来的。叫做小句就无须作这样的假
定,就可以说:小句是基本单位,几个小句组成一个大句即句子。这样就可以沟通单句和复句,说单句是由一个小句组成的句子。如果改用分句,说单句是由一个分句组成的句子,就显得别扭。(这个情形跟“语素”还是“词素”的问题十分相似,参9节。)用小句而不用句子做基本单位,较能适应汉语的情况,因为山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试比较一种旧小说的几个不同的标点本,常常有这个本子用句号那个本子用逗号或者这个本子用句号的情形。
第二个问题是小句包括不包括有些书上叫做子句、有些书上叫做主谓短语的那种组合。这两种办法各有利弊,何去何从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权衡得失,似乎还是叫做主谓短语从而排除在小句之外为好。这主要是联系下一个问题来考虑的结果。
31 第三个问题是短语和句子是不是一个单纯上下级关系的问题。从一个角度看,短语比句子小,句子里边常常包含短语,短语里边难得包含“句子”,显然句子是比短语高一级的单位。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句子跟词和短语又有一个重要的分别:词,短语,包括主谓短语,都是语言的静态单位,备用单位;而句子则是语言的动态单位,使用单位。说话起码得说“一句”。这“一句”可以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个单语素的词,如“好!”,也可以很复杂,复杂到包含上百个语素,组成多少个词,多少个短语。而词和短语则是按复杂的程度区分,各有各的范围,尽管有时候界限不清或者长短颠倒(如“照相”是短语,照相机是词)。更重要的是,句子说出来必得有语调,并且可以用不同的语调表示不同的意义;而词和短语,如果不单独作为一句话来说,则只有一种念法,没有几种语调。虽然从结构上说,句子大多具有主语和谓语两部分,可是这不是绝对的标准。即使只是一个短语或一个词,只要用某种语调说出来,就是句子,听的人就知道这句话完了;即使已经具备主语和谓语,只要用另一种语调说出来,就不是句子,听的人就等着你说下去。书面上,句子终了的语调用句号、问号、叹号来代表,有时候也用分号。(需要注意的是,往往在句子应该已经终了的地方用的不是句号而是逗号,做语法分析的时候不能以此为依据。这固然跟作者使用标点符号的习惯有关,但是也有客观的原因,就是上面说过的,汉语口语里用得特别多的是流水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如果“句子”观念不强,就会让逗号代替了句号。)
84 在对上面所说两点的认识的基础上,可以提出两个问题来讨论。第一个问题:既然不能拿施受关系宋分别主语和宾语,可不可以用位置先后做标准呢?这里边包含三个问题。(1)可不可以把谓语动词前边的名词都定为主语?(2)可不可以把谓语动词后头的名词都定为宾语?(3)通常在动词之后的名词,在一定条件下跑到动词前边,是不是由宾语变成主语?我们的想法是:(1)主语得像个主题,那些“望之不似”的最好不承认它是主语。在没有主语的情况下,也许可以承认它是一种“假主语”。(2)动词后头的名词性成分大致有表示事物,表示时间、处所,表示数量三类。现在的语法书,有的把这些全归入宾语,有的只承认表示事物的是宾语,其余的是补语,有的说后者是居“副位”,即作状语(大致如此,细节有出入)。我们觉得全看做一种成分好,但是不赞成叫做宾语(见下)。(3)对这个问题意见分歧最大,这里不能一一列举。我们的意见简单点说是:如果代表事物的“宾语”跑到原来的主语的前头,就得承认它是主语,原来的主语退居第二(这个句子变成主谓谓语句);不合乎这个条件的,原来是什么还是什么,位置的变动不改变它的身分。
85 宾语还是补语?第二个问题:既然宾语不跟主语相对,有没有必要还管它叫宾语?是不是换个名字好些?不错,“宾语”这个名字已经叫了多年,叫熟了,叫惯了,最好不改。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只要你保留“宾语”这个名称,人们就要拿它跟“主语”配对,就要找一个标准来区别它们,或是施受关系,或是位置先后;就不想到它们各有自己的对立面(一个是谓语,一个是动词),各有把自己区别于它的对立面的标准。因为“宾”和“主”相对,正如“阴”和“阳”相对,“负”和“正”相对,已经深入人心,牢不可破,不管你说多少遍“主语和宾语不是对立的东西”也没用。而且, 由于历史的原因,要让“宾语”包括受事(以及比较接近受事)以外的事物也有困难;例如对于“施事宾语”就有人摇头。那末,不叫“宾语”叫什么呢?如果没有更好的名称,似乎不妨叫做“补语”。补语这个名称比宾语好,不但是不跟主语配对,而且可以包括某些不便叫做宾语的成分。至于现在通行叫做“补语”的东西怎么办,可以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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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老是语言学界的大师,是我们中国社会科学院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一辈的学者。他在政治和学术上都受到应有的敬仰。吕老为学上的严谨的实事求是的学风,细致的观察力和创造性的才能,不仅在语言学界堪为楷模,而且值得在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各学科做研究工作的同志们学习。
我对语言学基本上是外行,虽然 地此也有兴趣,有时讯一些有关的书,但毕竟所知有限,对吕老在语言学上的成就敢妄加评论。我只想说一点,吕老在语言学研究中有一个特点,就是十分重视和实际结合,和中国的实际结合。他非常注意,甚至可以说是随时随地地注意中国语言中的各种具体现象。他在通常人们不太注意的地方看出问题,由小见大,由好像很平常的现象中看出重要的问题。他既注意古代汉语,又特别注意现代汉语。他从大量的历代的文献中间,发现语言方面的问题。他又从现在的各种报章杂志,以及口语中间发现问题。我曾经读到吕老文章中有一段话,给我印象很深。他是在讲到语言学者,特别是在编词典时注意生活中不断地出现新词、新义的时候讲这段话的。他说,编词典的人往往不注意口语中的新词新义,因为编词典的人是读书人,对书本里的东西感兴趣,而对生活里的东西不感兴趣,对不是从书斋,而是从市场、车间和田野来的词汇不那么敏感,因此就不大理会一般的报纸刊物,更不理会什么手册、传单、广告等等。吕老的确是按照他所说的那样身体力行的。吕老的著作有高度的科学性、学术性,但读起来很有生活气息。他还常写普及性物语言学著作,好像说很很浅显,但又非常有深度,也就是所谓深入浅出。这是大学者所不大容易做到的。我希望社会科学的学者们都能这样做。
这里还要说一下,我是吕老60年前的一个学生。1931年到1933年我在苏州中学读书,叔湘先生是我的老师。那时候他30岁,但已经和他的几个同事合编了一部《高中英文选》,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部教科书当时相当流行。我在学校里学的就是这部教科书。但我不是吕老的好学生。那时,叔湘先生除了上课以外,还担任我们中学的图书馆馆长。我记得他主持的图书馆很有物点,有一个开架的阅览室,提供许多新书,让学生随意去阅览,用意大概是让我们扩大眼界。我的确从那个图书馆得到了很多益处。当时我是十几岁的孩子,和一些同学一起,有些幼稚的想法和幻想,叔湘先生知道了,表示同情和理解,并给以教导。这些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中。
吕老在旧中国一直支持以民族独立和社会进步为目的的革命事业;在新中国一直支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事业,支持近十五年来进行的改革和开放。吕老以耄耋之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当然不是偶然的。
我在此敬祝吕叔湘老师健康长寿,并且相信吕老将继续为学术界作出新贡献。
(摘自胡绳:《在庆祝吕叔汀先生九十华诞学术讨论会上的讲话》,199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