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大意很明白,只有两小点不好讲。一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讲谁?有人说是丈人讲他自己,也有人认为是指责子路,“批林批孔”时期,更有人说是批评孔子。从文章看,后一说自然不能成立。杨伯峻赞成第二说,但未说明理由。钱穆认为,“据下文,丈人甚有礼貌,似不会邂逅子路即予面斥”,所以主第一说。李泽厚回避了这问题。我同意钱先生,并且认为丈人先说这样两句话,是为了表示:我年岁大了,腿脚不方便,很少走动,眼睛也看不清了,所以不可能认识哪个人是你夫子。这既有抱歉的意思,也给知道他是隐者的人留下一个悬念:他这是暗示他不是你夫子孔丘那样为实现理想而到处奔走的人!因此,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必是后来人们理解的那样,是批评人不劳动、没知识,而仅仅是指人老了,腿脚不便,视力不佳。
二是最后“子路日”那一大段话是对谁说的?既然丈人已经“行矣”,就不是对丈人说的了。可又明显不是自言自语。杨、李二位都不对此作出交代,杨先生还把“子路日”译作“子路便道”,似乎这是子路承接着别人的一番话而说的了;李先生的译文没有“便”字,可“子路说”接在“子路到了,老人却已走开了”之后,则使得语气不连贯,说话无对象了。钱先生根据前文有“见其二子焉”一句,就将“子路日”译作“子路和他的二儿子说”,这倒不失为一种“交代”,但却只是一种猜测。我以为这段话从内容和
语气看,完全是孔子说的,并且是对丈人--隐者“欲洁其身而乱大伦”的批评,所以,把它看作是子路返回到孔子身边,告知孔子丈人“行矣”之后,孔子对子路说的,更合事理逻辑一些。因此,我怀疑,这里的“子路日”是否多了一个“路”字?自然,不管是谁说的,都不影响我们对孔子的了解,因为即使是子路说的,也一定是孔子教他去向丈人说这番话的,也仍然是孔子的意思。
这番话可说是对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作的注释。当今世界“礼崩乐坏”,“天下无道”,非哪个人所能改变的,这一点,孔子十分清楚:“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因此他对洁身自好、避世隐居的隐士一点不敢轻视,相反,很是尊敬。但这只是在理性认识层面上他和他们认同,在社会责任感方面,在道义上、行动上,他就不同于他们了。他认为,“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所以“不仕”是不行义的表现,而“君臣之义”是和“长幼之节”一样属于“大伦”的,因而是不可废的。就因为如此,所以尽管“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他还是要积极人世,努力奋斗,尽最大努力去谋求参政,以求行大道于天下。这乃是良心的召唤,道德情感的驱使,不是对客观因果必然性的认识所能阻挡的。这就是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知其不可”属认识领域,“而为之”是道德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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