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第2部)/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顾明道卷》:
第一回 远道访故人庵中避雨 客窗谈往事壁上飞镖
这一天正是七月初旬的下午,新秋时候,例应气候稍微凉爽一些,但是天空中虽然不见那炎热的阳乌,而白漫漫的云如雾如烟,好似张盖了一层厚幕,以致天气燠热得很,风息全无。玉琴、剑秋随同云三三娘离了京师,向前赶路,已走近了河南卫辉府的地界。三人在坐骑上觉得闷热不堪,尤其是玉琴姑娘,额上香汗涔涔,时常把手帕去揩拭,坐下的花驴也跑得满身是汗。玉琴忍不住对剑秋说道:“不料今天天气如此闷热,忙着赶路,实在令人怪难受的,最好觅个歇凉的所在憩息片刻。”剑秋答道:“是的,这种天气确是令人难堪,索性烈日下照,在阳光下虽然铄石流金,非常之热,可是此间也有些野风,吹上了身,凉快一些,人家不妨挺起精神来,和暴日奋斗。最是这样日光既无,风也没有,好似把人家置身在闷葫芦中,气闷得很。又如遇到不死不活不痛不痒的事情,使人徒唤奈何。现在时候已近申刻,若要歇息,恐怕又赶不到卫辉了。”说罢,双目斜睨着云三娘,似乎静候伊的回答。云三娘微笑道:“你们怕热,我也未尝不怕热。七夕已过,天气还要这般酷热,真是和出门人作对。我们今夜也不一定要赶到卫辉府的,你们若要歇息也好。”说罢,一手指着前边一条小溪说道:“到那边去坐坐吧。”琴剑二人跟手瞧去,果见东南面有一小溪,溪旁有几株大树,正是歇足之处,便一齐说道:“很好。”
于是三人催动坐骑,跑到小溪边,跳下马鞍,也不系缰,因为龙驹、花驴等都是骑熟的,不须主人当心看顾。龙驹见到了草地,便低下头去啮草,花驴和枣骝马却去溪边饮水,那三头坐骑都跑得汗水直流,张口吐沫了。玉琴和云三娘便在一株树下席地而坐。剑秋走至溪边,见溪水十分清澈,流水由西向东,汩汩有声,他觉得十分口渴,见了这清洁的水,怎忍得住不喝?遂俯身溪岸,掬水而饮。玉琴和云三娘也同样感到干渴,遂立起身走到剑秋那里,伸着纤手去掬水。玉琴喝了一些水,便笑道:“我们到此,可谓人畜两忘了。”
这时花驴正将嘴凑在水里喝个不停,云三娘道:“本来天生万物,一视同仁,但是人类倚仗着智力高超,为自私自利计,便奴视其他的一切动物,而想利用它们了。最浅近的如马、牛、羊、鸡、犬、豕,它们的主权都执掌在人类的手中,人类为了自己的缘故,要杀便杀,要打便打,视为自己私有之物,而它们也终身为人奴隶,不能自脱了。若在太古之世,同游于原野,饥而食,渴而饮,何有人畜的分别呢?不过弱肉强食,优胜劣败,世界上难免逃此定理,以致分出来许多畛域来了。即如人类自己,亦何尝不是如此。强凌弱,众暴寡,甲国侵吞乙国,丙国欺侮丁国。自古以来,历史上所载的莫非残杀之事。我们当为许多弱者悲叹!他们的幸福,他们的生命,都牺牲在强暴者手里。他们虽有奋斗之心,而无奋斗之力。虽然他们不能归咎人家,但是不平之极。我们既为剑侠,在这莽莽尘寰中负有一种使命,这便是锄强扶弱,除恶安良,遇见不平的事,总要出来干涉。务使抑平,以致许多含冤负屈的可怜人们,不致束手而受人家的屠戮。古时圣贤所抱己饥己溺的宗旨,和己立立人的学说,和我们剑侠的所为是殊途同归的。人家瞧我们似乎好行杀伐,以致有侠以武犯禁的老话,却不知我们用的杀以止杀的手段,以仁义为归,也绝对不许有越出范围之举。这个范围,也不是人世间一般贪官污吏所假借的法律,这是一种公义,用自己方寸间的良心来裁判,不受任何的束缚与限制,专和不平的世界奋斗。换一句话说,就是扶助弱小者去和强大者抵抗,打倒不平,消弭祸患。所以我们做的事必要光明磊落,公平正直,才不失为真正的侠义。至于那些桀骜不法之徒,鸡鸣狗盗之辈,结党营私,把持一切,有所希冀,那就是土豪恶霸,为游侠之羞也,在打倒之列的了。韩家庄的韩天雄,天王寺的四空上人,都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否则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何必定要把他们除灭呢?”玉琴、剑秋听云三娘从人和畜生上发挥出一番议论来,与一明禅师平日的教训相同,不觉一齐点头称是。玉琴道:“人类由平而不平,再要从不平而达到平,这虽是很难的事,但只要大家起来做,到底也不是十分困难的。可惜世人大都容易趋向于恶,以致大好河山变成龌龊世界,寡廉鲜耻、灭伦反常的事,充斥了世间,无怪荀子有性恶之说了。因此,圣贤豪杰英雄侠士遂被世人所推重,以为凤毛麟角,不可多得。其实圣贤豪杰英雄侠士,同是圆颅方趾之伦,并非真的生也有自来,逝也有所为,不过能不失本心罢了。”剑秋听他们二人大谈其学理,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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