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 善
黎明将近,清善斜靠在小酒吧的沙发里,点燃一根烟。随手拿起桌上的Vodka,倒在一只残留酒精的玻璃杯里,一饮而尽。
他变回六岁的男童,生活在距离瑞芒九十七公里以外的小城加德。午后,有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房间,他在那光圈下慢慢蜷缩起来以汲取微弱的热量,渐渐觉得困倦,感觉到有柔软的毯子覆盖在身上,他睁开眼睛,看到父亲站在床边。父亲嘴角微微向上牵动,平日严肃沉寂的脸上露出疼惜的神色。已是傍晚,天边挂上淡淡的白色清冷月牙,没有开灯,他听到父亲轻声说,清善,爸爸带你去吃晚饭。他揉揉眼睛,自己穿上球鞋和外套,成年人似的,顺从地跟着父亲步行前往城中心的餐馆。夜幕降临,南方小城的早春时节,空气湿冷。
一家干净的老式餐馆,朱漆木门上方高高挂着匾额,盛春。他们带他来过两次,爱吃这里的酱鸭,肉质细嫩,他留恋那暖热的酱香,带来丰盛的安全感。他记得。
父亲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自己要了一瓶白酒一只杯子。仿佛已经预感到某种变故,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吃饭。父亲一边给他夹着菜,一边将杯子倒满,轻声说,你妈妈走了。他努力将饭咽下去,连同眼泪一起。良久,他抬起头,恢复平静,竟没有一点悲伤。平静的一顿晚饭,他感觉得到源自一个成年男子的无奈与沉痛。
回家的路上,月亮银色的清辉倾洒在小巷的石板路上,零星的雨滴在小石桥下方的水塘里,漾起小圈的波纹,潮湿阴冷的空气将他紧紧包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触碰到光滑的纸张,他偷偷将那张与母亲的合照带在身上。南方的早春时节槿兰花已先叶开放,花朵形似小钟,硕大洁白,香气醉人。照片里,高大的槿兰树下,女人穿着入时,妆容艳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城这足以令人们产生丰富的联想继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牵着身旁孩子的手。男童穿蓝白格子衬衫,米色棉布长裤,雪白球鞋,小小年纪,已是神色清冷,郑重地,溢满疏离。那是他和母亲后的合影。
他在成年以后回忆起母亲,她依然是温柔美丽的。晚秋的午后醒来,看到母亲穿一件墨绿色的真丝缎旗袍。她在厨房里做一种方形糕饼,糯米粉和粳米粉混合,洁白粉质外皮,里面是红褐色细致的豆沙馅子,她极爱这软糯的甜食。想起母亲他尚存有留恋的神色。许多年了,他一直探听关于她的消息,试图找到母亲用以印证被抛弃的因由。然而,他只是暗暗地从小城人们的谈话中捕捉关于她的信息,却又总是表现出早已遗忘漠然的神情。母亲的温暖美好随着童年清冷的温度深藏在他记忆的巢穴,被遗弃的事实是他无法逃脱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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