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一部藏民族的现代史诗》:
断臂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带来的极度血腥使土尔吉本能地闭上眼睛,但那只飞向空中的手臂却反复在他的记忆里翻滚着。“幸亏没打中炸药包。”他暗自庆幸,心像收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呼吸逐渐均匀起来,心想,“如果子弹打中炸药包的话扎西尼玛就炸成肉末了。” 扎西尼玛的哇哇惨叫声从远处传来,他刚要起身,密集的子弹便穿胸而过,这位年仅十九岁的青年仰身直挺挺地倒在血泊里,像挂在土尔吉嘴角边血肉模糊的蚯蚓一样不再动弹。
战斗中每遇这样惨烈的场面,土尔吉的腿就几乎不受大脑的支配,胃里会涌出一股股酸水,身上或起鸡皮疙瘩或感到蜈蚣蟒蛇在心里或身上游走,针扎一样的刺痛和恶心会突然间控制不住导致自己大口大口地呕吐。奇怪的是,每次在呕吐物里他都会看见地位低下的天葬师尼麦齐加那张被高原风吹得皱巴巴的脸,特别是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时就噘起的那张吹汤嘴,这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在一个无战事的午后,天空盘旋的鹰为他暂时找到了答案。过去自己同师父达杰彭措在替亡灵超度后,剩下来的事就轮到天葬师尼麦齐加了。当尼麦齐加用手掏出亡灵内脏的一刹那,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使他大口大口地呕吐过,是血腥味把土尔吉和天葬师连在了一起。
战友们曾针对土尔吉遇血腥场面就突然呕吐的这一症状,开玩笑似的称他为爱吐酸水的“怀儿婆”,认为他是一个爱“晕血”的与众不同的藏人。
善于搞笑的成都籍战友黄幺哥在无战事时就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对土尔吉说:“小兄弟,你最好在洞房之夜不要遇见处女,不然那处女四五个月后呕吐的酸水都被你提前吐光了。” 在一片坏笑声中土尔吉却遗憾地摇摇头,笑黄幺哥孤陋寡闻,因为在藏地是没有“洞房花烛夜”这一婚俗的。在藏地,从处女到女人的转变犹如春天的最后一粒雪花融人草地一样,是那样的自然而然,没有仪式,没有喧闹,只有大地静静地过滤掉男欢女爱那过度的喘息声。
令战友们想破脑袋都无法捉摸的呕吐现象一直困扰着土尔吉。美军派驻营部的联络官奥利弗知道他是藏人后,对他和他的战友贡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有机会就喜欢跟他们聊一些雪域藏地那些他自以为稀奇古怪的神秘事。比如传说中香巴拉人都健康长寿、无忧无虑,他们是以何种方式传宗接代的?是交配还是神授?人的灵魂怎么附在某些动物的身上?你看见过不是传说中的回阳人吗?三个兄弟同娶一个女人,他们在夜里不打架吗?又比如…… 最初,土尔吉极端反感这位拿着铁叉吃饭的外国人,认为那铁叉像内地汉人用来挠痒的“孝顺子”,关键是他用叉子伸进铁皮罐头里叉起肉放在嘴里那一瞬间,那贪婪的吃相一看便像是专门打听男女之事的“邪巫”。但那种刨根究底的认真表情却不带恶意。
一次无战事的午后,奥利弗在操场上同土尔吉聊天后得出结论,认为呕吐这一症状与土尔吉“从小经历的喇嘛生活有关,与所接受的佛教教化有关”。
奥利弗的分析令土尔吉信服地伸出了舌头,从心里发出啊波波的感叹,觉得这个洋人要么是钻进自己灵魂的巫师,要么就是蛔虫的神怪。惊叹这位整天叼着烟斗的“年轻老人”是一个会打卦(算命)的“喇嘛”,像活佛那样能看穿人的心欲和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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