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名府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现在朝廷对辽国作战已经停止,没有战乱,市面上又雨后春草般地繁荣起来了。而且,白玉堂细致地发现,大名府城内的繁华速度十分惊人,似乎天下所有的商家都涌进了大名府。街上有人讲,现在大名府城内,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个外来的经商者。白玉堂决不相信这个数字,他知道,实际上经商者比这个数字还要多。白玉堂兀自生发出一些隐隐的不安。他总是感觉,大名府涌进来的人实在是多了些。不管是什么理由,无论哪一个地方,如果在很短的时间内闯进来太多的人,总是让人有些心神不安。
(人满为患,不仅仅是讲治安的问题呀!住房紧张、就医困难、子女入学无门、交通天天堵塞……种种。白玉堂想的当然不是这些。白玉堂想什么呢?)
最近大名府街头巷尾都传着一个消息,四海商行的穆天亮老板要举办婚礼了。这是一个气派大极了的婚礼。据说穆天亮已经包下了城内所有的饭店。届时,全国与穆天亮有联系的客商都会赶来庆贺。白玉堂猜测,一些向城中去的客商,也许就有提前到穆天亮家送礼的。攀附富贵,或许是人之常情。攀附者荣耀,富贵者,则显赫,而白玉堂对这种显赫不以为然。他总是感觉那些富商,有了钱就要把一些诸如结婚生子或发丧出殡这类人生寻常的事情,搞得门庭若市,热闹喧天,大概都患有心理上的疾病。或许都是一种骨子里很自卑的东西在作祟。
自卑与显赫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
白玉堂之前来过两次大名府。第一次是十多年以前了,那是春天的季节,那时白玉堂来大名府,就是游玩。他至今记得那次的游玩很是尽了兴致。三年前再一次来大名府,是夏天的时候,他协助卢方蒋平来缉拿一个江洋大盗,那是一场血战,白玉堂做的十分辛苦。而这一次却是冬天来到了大名府。想一想自己,已经做了近十年的游人,一转眼就到了中年。回首一些往事,就像是在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白玉堂每每心念至此,便稍稍有些悲凉,总能感觉到人生的短暂。
大名府城西的郊外五里处,便是歇马山庄。山庄坐落在一片荒野里,这是一个废弃了很久的庄园。据说,这里曾是一个开国将军的别墅,极是繁华热闹了许多年。将军的后人,也曾经努力保持过一段山庄的持续繁华,但是,终究没有逃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铁律。二十几年前,这个园子的主人得罪了朝廷,落得满门抄斩。庄园落到了太宗的妹妹手里。那时这位皇姑年龄还小,后来皇姑年龄大了,就常来这里小住。五年以前,皇姑突然暴病而亡,之后,庄园着了一场大火。皇姑的家人也就四散去了。火灾之后的庄园,变成了一片废墟。曾经繁华一时的庄园,渐渐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和野狗们幸福的居所。白玉堂在山庄前下了马,他突然有了一种上当受愚弄的感觉,那个神秘的留柬之人,会不会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者呢,在这样一个寒风呼啸的季节,谁会来这荒郊野外的一个荒凉的山庄里弹琴说艺呢。他想着,大步走进歇马山庄。他是按照留柬中所说,到了指定的地点。四下看去,山庄里一片破败,株株败草,在断垣残壁上疯疯地长满,野风放肆地在破败的庄园里乱窜乱跑。在这里会面?留柬的人如果不是恶作剧,那就是搭错了神经。
白玉堂在山庄里走了几步,便退了出来,他是一个很干净的人。不喜欢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地方驻足。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不应该冒冒失失地来到这个地方。他现在考虑是走,还是继续等待。他站在门外,还没有见到他要等的人来。四野茫茫,除去远处有几只羊在雪中漫走,一个羊倌在雪中闲闲地踱步,还有五个乞丐蹲在山庄外边的断墙边,晒着太阳。白玉堂盯着那五个乞丐,心念动了一下。他把目光转到了对面。
歇马山庄的对面,是一座道观。名为紫云浮观,是盛唐时所建,后战乱时被大火烧焚。前几年被本城富商穆天亮出资重修,装葺一新。现在的观主,是一个年过花甲的女道长,道号拂尘。观内有弟子百余名。拂尘道长从来不出观,每日里只在观中打坐读经,或教授弟子读经练剑。为调查两任太守被害一案,白玉堂到观中去过两次,他与拂尘道长交谈过。他隐隐约约感觉这女道长的心中,似乎纠结着什么,并不乐观。道长那眉宇间似乎藏匿着许多心事。想到这里,白玉堂很想再到观中去看一看拂尘,他还很想再见识一下拂尘的剑法。拂尘的剑法是他偶然看到的。那天,白玉堂去观中调查线索,正遇到拂尘教习弟子们剑法,那是一套很奇妙的剑法。拂尘的弟子们那天还演练了一套杀气冲天的剑阵。白练长舞,电闪疾疾。白玉堂在江湖行走多少年,还没有见过。但是白玉堂明白,这套精美的剑法绝对不是道家的剑法。拂尘道长或许真是一个很有些来历的人物呢。而且,白玉堂还看出了,拂尘的百余名弟子也都是剑道中的高手。与其说他们是观中弟子,莫如说他们更像一群身怀绝技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这些年来,白玉堂走过许多名山大川中的道观,似这样整齐划一的剑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很是惊叹不已。
白玉堂却只是远远地望着紫云浮观。他没有走进去。贸然进观,总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再者,他还得在山庄等人,等候那个邀他到此说琴的人。
白玉堂迎风而立,一袭白袍在风中猎猎飞动。冬风依然很强硬地劲吹着。白玉堂感觉到有些冷,他现在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物什么时候才能来。他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升到了一竿高,就是说,已经到了约会的时间。他猜想着邀他来的人会是个什么模样。
依稀听到了马蹄踏在冻土上的声音,一辆两乘的彩色马车远远驶过来,近了,白玉堂便看到,车夫是一个壮壮的汉子。再近了,汉子一声吆喝,马车便在路边稳稳地停下,汉子敏捷地跳下车来,恭敬地打开车门,一个穿着白色羽绒官服的青年男子,信步走下车来。白玉堂打量了他一眼,此人有八尺余的身材,浓眉大眼,很是英俊潇洒的一个青年男子。白玉堂突然下意识地认定,此人就是那个留柬之人。青年男子走到了白玉堂面前,微笑着站住,拱手问道:“您可是白玉堂先生吗?”
白玉堂也笑了,拱手还礼道:“您就是那个要我弹琴的先生吧?”
青年男子哈哈笑了:“您果然眼力很好。”
白玉堂摇头:“我还是不理解,这种天气,本不是个弹琴说乐的日子,或许饮酒唱和更为合宜。这且不论,您选择的见面地点也过于奇怪了些。这荒郊野外,也并不是弹琴之处啊。我开始怀疑您是跟我这个闲人恶作剧呢。”他疑惑地看着这个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爽朗地笑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弹琴本是兴致之趣,白先生何必计较太多天气与地处呢?”
白玉堂淡然一笑:“您说的很对。但却没有说到我的心里去,无论如何,这里的确不是个弹琴说艺之处呀。”
青年男子四下环顾了一下,叹道:“其实呢,这歇马山庄是可以让人打扫一下的,而且我已经让人打扫过了,里边有几间房子还是很干净的。”
白玉堂摇头,又摆了摆手:“白某直言相告,我不喜欢这一个地方。至少我不喜欢在这样一个地方弹琴说乐。”
青年男子点头笑了:“那我们换一个地处如何?比如,我们去听月楼去弹琴呢?”
听月楼是大名府的富商刘雨湖开的一家游戏场所,里边有茶坊酒店,还有青楼客房。接客的歌妓,大多是江南一带色艺双全的女子,但是那里的花销却是太大。若说一夜千金,也并不为过。或者说,东京城里也没有这样阔绰的游戏场所。
白玉堂嘿嘿笑道:“您更错了,那听月楼本就不是我这样人能去的。那样一个高消费的地方,实在是令人望而却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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