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只乌鸦是如何将一个二十磅重的小男孩提到天空中的，普鲁无法想象，这当然也是她最不关心的。事实上，如果要她在此时此地给她的烦恼排个序——她正茫然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弟弟麦克被五只黑色的乌鸦抓到了空中——思索出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可能要排在最后一位。她现在最大的烦恼是她负责照看的弟弟被几只鸟劫走了，其次她烦恼的是这些鸟要对弟弟做什么？

这原本是十分美好的一天。

是的，那天早上普鲁醒来的时候，天还有点灰蒙蒙，但是在波特兰，九月的哪一天不是这样的呢？她拉起卧室的百叶窗，休息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树枝映衬着灰白色的天空。这天是周六，咖啡和早餐的香味从楼下飘来。爸爸妈妈一定是和平时的周六一样：爸爸埋头看报纸，不时将温热的咖啡杯举到嘴边；妈妈戴着玳瑁眼镜，专注地从事着编织羊毛线团的工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决心；她满一岁的弟弟，坐在他的高椅子上，尽最大努力地牙牙学语：啊！啊！a 果然，当她下楼走到厨房外的角落时，她看到的场景和预想的一样。爸爸咕哝着向她问了个好，妈妈从眼镜上方看着她笑，弟弟尖叫着：“噗！”普鲁给自己泡了碗格兰诺拉麦片。“我还做了培根，亲爱的。”妈妈说完，又将注意力回到了手中的毛线“变形虫”上。（这织的是运动衫？茶壶套？还是绳套？）

“妈妈，”普鲁说，开始往麦片里倒米浆，“我说过，我是素食主义者，故而，不吃培根。”她在一本小说里读到了“故而” 这个词。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个词。她不知道自己用得对不对，不过感觉不错。她坐在厨房的桌边，朝麦克眨眨眼。爸爸从报纸上方快速地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

“今天有哪些安排呢？”爸爸说道，“记住，你得照看麦克。”

“呃，我不知道，”普鲁回答道，“大概会去哪儿逛逛，捉弄几个老太太，或者抢劫一家五金店，典当掉战利品，再去工艺品市场。”

爸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别忘了把书还给图书馆，书就在前门旁的篮子里。”妈妈说道，编织针噼啪作响，“我们应该会回来吃晚饭，不过你也知道做这些事情得花多久。”

“知道啦。”普鲁说。

麦克尖叫着：“噗！”一边挥舞着汤匙，打了个喷嚏。

“你弟弟可能着凉了，”爸爸说道，“一定要把他裹好，不管用什么方法。”

（乌鸦提着弟弟飞到了灰蒙蒙的更遥远的天际，普鲁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烦心事：他可能着凉了！）

这就是他们的上午。是的，很平常的一个上午。普鲁吃完了格兰诺拉麦片，翻了翻漫画书，帮爸爸在填字游戏格里画了几笔，然后把电台传单牌的红色儿童车连接到她的单速自行车后面。天边笼罩着一层灰色，但不像是会下雨，于是普鲁把麦克塞进有衬里的灯芯绒外衣，裹在一块夹棉的印花包巾中，将咿咿呀呀的弟弟放进了红色儿童车里。她把弟弟的一只手从裹得像蚕茧一样的衣服中抽出来，递给弟弟他最心爱的玩具：一条木头蛇。他开心地将蛇甩来甩去。

普鲁将她的黑色平底鞋伸进脚踏上的鞋头夹套里，蹬起了自行车。儿童车在她后面吱吱呀呀地颠簸着，每颠一下麦克就兴奋地尖叫一声。他们在附近整洁的小区里疾驰着，那里都是些有护墙板的房子。一路上，几乎在每个凸起的路沿上和没注意到的雨水坑里，普鲁都险些将麦克的儿童车翻倒。在轧过潮湿的路面时，车胎发出惬意的沙沙声。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到了暖和的下午。在忙活了几趟闲差事之后（退了一条颜色不太合适的李维斯牛仔裤，翻了翻音像店里新到的唱片，在墨西哥快餐馆随便吃了一盘素食的炸玉米粉圆饼），普鲁现在在大街上的一家咖啡店外打发时间，麦克则在红色儿童车里安静地打着小盹。普鲁小口喝着热牛奶，一边透过窗子看去，咖啡店的服务员正笨拙地将一个旧的麋鹿头装饰品安装到墙上。朗伯德街上嘈杂起来，这一带的第一个交通高峰时段到来了。一些行人看到儿童车里熟睡的婴儿，咕哝着逗弄起来，普鲁朝他们嘲讽地笑了笑，她不喜欢在别人眼中构成一幅姐弟情深的画面。她在画本上漫不经心地涂鸦着咖啡店前堵塞着落叶的排水沟，简单几笔勾勒出麦克安静的脸庞，尤其对他左鼻孔里流出的鼻涕做了特写。下午渐渐过去了。麦克醒了，普鲁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好啦，”她说道，把揉着惺忪睡眼的弟弟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我们继续前进。去图书馆吧？”麦克噘着嘴，听不懂她的

话。

“那就去图书馆。”普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