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洞悉一流大学
叶企孙先生与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纪念叶企孙先生诞辰125周年63
王义遒
摘要:本文从亲炙叶企孙先生的恩惠说起,阐发了他的办学理念和做法,叙述了他的家国情怀与高尚品德;说明了他以"科学救国"与"教育救国"为主旨,奋不顾身地与学生一起为挽救民族危亡而进行的可歌可泣的伟大斗争。他知人善任,发展了国家急需的尖端科学技术,为新中国的"两弹一星"事业奠定了人力资源基础。本文基于叶企孙的办学实践,阐释了一流大学的使命,他是当下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楷模。一流大学不是"办"出来的,而是在一批像叶先生这样的大师们熏陶与感染出来的环境与氛围中砥砺奋进建成的。
关键词:叶企孙;重质不重量;科学救国;教育救国;知人善任;一流大学
叶企孙先生是我国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他于1926年创办清华大学物理系,1929年成立清华大学理学院,同时兼任系主任和院长。10年后,清华大学理学院已经步入中国一流理学院行列。2018年在纪念叶企孙先生诞辰120周年之际,我说过,要是问问叶先生如何建设一流大学,特别是世界一流大学的问题,他会说:"我没有想过。"确实如此,因为这符合他的本性,他少年时就秉持"宗旨忌远"、"议论忌高"、朴实低调的为人风格。所以,我从所见到的他的为人说起。
一、我所感受到的叶企孙先生的为人
我于1951年10月进清华大学物理系读书,第二年10月清华大学物理系几乎"一锅端"地合并到北京大学物理系。那时叶先生任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主任(相当于校长),但在这一年中,我从未见过他以校务委员会主任的身份跟学生讲话,学校的各种活动都是由党委书记何东昌出来讲话的,洋洋洒洒很有气势。记得当时正在开展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主要是批判亲美、崇美、恐美思想,也涉及高级知识分子清高、骄傲自大、文人相轻、看不起劳动人民等"资产阶级思想"。有些检讨批判会也有学生参加,接受教育。在这种会上,有的教授自我批评与检讨得相当深刻,甚至会痛哭流涕。我很诧异教授怎么还有这种"肮脏"的思想行为。一次物理系会上,大家发现叶企孙先生没有到会,他虽是校务委员会主任,但也是物理系教授,应该参加会议。有人认为他可能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来。但有些人不信,要到他家里去看看他是否在家。于是大家就派高年级学生到他家里去。学生回来后反馈,叶先生在家,并没有处理公务而是在读宋词,不肯来参会。这样,叶先生"只读宋词,不理校政"的说法就满天飞了。我想他这位身为校务委员会主任的"准校长"是有职无权的,而且自己早年就确定了"不谈政治"的原则,乐得能不管就不管。当然,我想他对不少事实际上是有看法的,出于无奈只好不言。听说(那时我进城搞"五反"运动去了,不在校内)他在全校干部会或师生会上还做过三次检讨,*后才算"拖着尾巴过关"。组织上认为他在群众中已无"威信",因而只好就"只读宋词,不理校政"了。我想,这是他的无可奈何、无所作为的一种消极态度的表现而已。
后来,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开始,清华大学文理科与北京大学、燕京大学的文理科合并,搬迁到原燕京大学校址并成立新北京大学。对此清华大学多数人想不通,甚至多数学生也认为清华大学物理系是国内*好的,不愿被调整出去。不少人希望叶先生能出面向上面反映,取消合并搬迁。但他顾全大局,没有这样做,反而顺应形势,跟大家一起搬到了燕园。可是在这次调整中,他失去了所有行政职务,在北京大学他只是一位普通教授而已。
院系调整后要学习苏联的教学体制,教学计划、课程设置与原来不一样了。1952年上半年,叶企孙给三年级学生上"物性论"课,据说这门课程按照苏联教学计划是没有的,因而叶先生所讲的课成为"绝响"了。"物性论"是讲什么的?为什么要取消?我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跟一两位同班同学去旁听了叶先生的课。我记得课程内容大概是讲固体的应力和应变。叶先生讲课时很是慢条斯理,有时有点儿口吃,讲完一个关键处,他会停顿一下,走到窗台边朝外看,让学生自己去思考。这就是他的讲课风格,因为我们是中间插进去听课的,当然没有全听懂。
到北京大学后,叶企孙没有了行政工作,只担任全国人大代表。在担任全国人大代表期间,他每次出去开会回来,总是让小车司机将车停在西校门外,自己走进学校,向门卫打招呼致礼,然后步行一段长路到镜春园76号的家。这体现了他作为大知识分子的谦逊和对劳动人民的尊敬。他曾教过一些普通物理基础课,1955年北京大学成立金属物理和磁学教研室,他担任教研室主任,并将磁学学科建立起来。1958年金属物理与磁学分开,他继续任磁学教研室主任,为国家培养了大批该方向的本科生和不少研究生。
后来我留校在光学教研室任助教,我的同级同学戴道生则在磁学教研室当助教,是叶先生的嫡传弟子。有一个星期天中午,我俩备课后从物理楼出来准备去食堂用餐,路上遇到叶先生正朝西校门方向走。他看到我们,说道:"你们上午还在用功啊!走,跟我到莫斯科餐厅去打'牙祭',奖励你们!"于是,我们一起乘坐公交车在北京展览馆旁边的莫斯科餐厅**次享用了美味的俄式大餐。1957年我俩在去苏联留学前夕,叶先生又专门到莫斯科餐厅为我们设宴送行,叮嘱我们到苏联后要将先进的科学学到手,这体现了他对青年教师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奖掖后进之心。我听戴道生说,叶先生差不多每周都要叫磁学教研室的年轻教师和学生到他家里去讨论科学进展与学习情况。他还特别注意创造实验条件,亲自带着助教开设"磁分析"课程,制作仪器设备。他发现测量磁性材料参数,必须彻底淬火后才能得到同样的结果,这很重要。
光学教研室之后引进了核磁共振等波谱学新技术,开始招收研究生。萧国屏便是这个方向的**位研究生,光学教研室没有在这个方向带研究生资格的教师,就请叶先生作为导师,因为磁共振也可以说是磁学的一个方向。三年困难时期,萧国屏得了肺病,需要补充营养,叶先生就叫他每天到自己家里去喝牛奶(当年叶先生有高级知识分子的牛奶补贴),由此可见他对学生的关爱。叶先生对学生既关爱,又谦逊,还严格要求。叶先生1964年带磁学专门化毕业生陈佩云做毕业论文,学生向他请教问题时,他说:"我那时学的是老玻尔理论,你们现在学的是铁磁量子理论。新东西我也不太懂,我们一起学吧!"但是当陈佩云用左手重重地翻着外文书页时,叶先生就生气了,说道:"像你这样翻书,用不了多久图书馆的书就全被翻烂了,图书馆进洋文书不容易!"说完,他亲自示范如何轻柔地翻页。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叶先生严格要求的品格与风范。
我因从事波谱学研究,被分到无线电电子学系,1963年后主要在北京昌平,1969年后又去了陕西汉中分校,因而平日见到叶先生的机会不多。但是叶先生家是我当时去过次数*多的老师们的家。一是因为他家离我家较近;二是有一段时间,中国人民银行北大分理处就设在叶先生住的镜春园76号大院内的侧屋,我们的工资都发到该行存折里,需要用钱时就到那里提取。于是,有时就顺路到叶先生家里坐坐,聊聊天。聊的内容大都已忘了,但记得他跟我讲起过《梦溪笔谈》这部书和中国古代科技史方面的事情,这当然跟他当时研究科学史有关。这样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我受到冲击,基本不能回家住了。但1966年底和次年春节似乎松动了一些,我就到叶先生家里去看看,见到他当时还好,坐在屋前边晒太阳边看书,见到我就和我进屋聊天了。我看还有工友给他做饭,就放心了。谁知那次竟是永别。之后我到了陕西汉中,直到1979年才回京,得知叶先生已过世了,我十分惊愕和悲痛不已。
由上述的零星接触已可知,叶先生是一位关心爱护学生、奖掖后进、尊重他人,凡事能*立思考,但又不固执己见,朴实低调、和善谦逊、可敬可亲、学识高深的大学者。上面所述只是我个人与叶先生相处中的一点感受。后来我陆续读了几本关于叶先生的书64及一些文章,对叶先生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从而使我对他的办学理念和实践与当下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关系有了一些思考。建设一流大学*先要立德树人,培养一流人才,将我国建成人才强国,所以下文叙述一下叶先生的办学思路与做法。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