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季节》:
程祚山把面包车停在和韵路上的一个高档小区外,双闪灯坏了一边,只剩左边亮着黄灯,忽明忽暗。
他不知道夏丽芳现在住处的门牌号,白天发信息时说明来意,前妻只让他在小区门口等。程祚山不敢催促,放弃母亲房产的那份协议还要让夏丽芳签字。
他只好安安分分地坐在车里等。
程祚山不敢开汽车空调,一是车辆上了岁数,空调无论制冷还是制热都不太管用了;二是担心汽车会亏电,让发动机更难打着火。他只好把外套裹紧一点,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将脖子缩入衣领。
夏丽芳住的小区是前几年新建的,绿化较好,还有崭新的外立墙面,程祚山也许永远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他跟夏丽芳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成为夫妻,是单位同事介绍的。当时程祚山是桥梁厂的工人,夏丽芳在民营酒店做前台,农村户口。
那时的西平市,建筑少见玻璃幕墙,随处是面庞干净的男女青年。在阳光照射下,他们穿的白衬衫让泛着灰色的古旧街道变得明亮起来。夜晚毕竟是夜晚,过了凌晨,即使楼房里还有亮着灯的房间,街道上总归是安静的,只剩下高高的路灯,为崎岖不平的土路带来暖黄色的光。
女人们爱穿碎花长裙,烫卷发,马路上见到最多的是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到了冬天,程祚山骑车带夏丽芳去九菇湖滑冰,他滑得好,夏丽芳笨拙.得让他扶着。
偶尔摔倒,他们并不急于起身,而是躺在湖面上傻笑。
两人结婚后,夏丽芳很快怀上了孩子。她被民营酒店借故辞退了,曾经有一阵子郁郁寡欢。等她生下小雪,没出月子便开始找新工作。
当时西平市到处是低矮的居民楼,城东的老城区还未因城市规划而拆迁,在滨海路旁的一块荒地上新建了河港大酒店。
酒店当时的总经理是俄国人,相比其他面试的女孩,夏丽芳刚生过孩子,年龄上不占优势,但她能用英语和俄语做自我介绍,一下子脱颖而出。
英语是夏丽芳怀孕时自学的,俄语流利得益于她有一个白俄罗斯血统的母亲。
程祚山仍在桥梁厂工作,每天朝九晚五,骑自行车在单位与家之间往返,从不迟到早退。奶奶李秀芬开始承担起白天照顾小雪的任务。程祚山一直认为,家虽不大,但能遮风挡雨,却不承想家也会破损,不修缮的话,便会漏雨,满地虫蚁泛滥。
夏丽芳在程小雪四岁生日当天,向程祚山提出了离婚。
其实征兆早已出现。
夏丽芳一个月拿四百元的工资。生下小雪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吃晚饭,三个月不到,就瘦回到了怀孕前的体重。
不,她比怀孕前还要瘦。
她模样漂亮,一米七的个子,又会说英语、俄语。
夏丽芳从河港大酒店前台做起,办事一丝不苟,不到一年就被提拔成大堂经理。她遇事亲力亲为,受得了苦,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把客人哄高兴,将麻烦圆满解决。
又过了一年,外聘的总经理回了俄国,总经理职位最终落在了夏丽芳身上。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却让程祚山的家悄然无声地发生不少变化。
夏丽芳的工资变为每月一千八百元,而这时的程祚山还领着桥梁厂每月四百五十元的工资。
女的比男的挣得多,这在地处陕东的西平市是一件让男人丢面子的事,但程祚山从来不恼,挣多挣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可夏丽芳跟他的想法不同。
河港酒店住宿价格不低,入住的客人形形色色,谈吐、穿着、职业各不相同,但有一件事情相通,就是经济基础不错,而且很会说话。
说话这件事程祚山以前也会,但随着女儿小雪的出生,他在家话越来越少,常借口厂里同事聚餐,偷懒晚归。
最后家里除了小雪的哭声,几乎一片死寂。
这让夏丽芳感到苦闷与压抑。
河港大酒店因建成时间不长,尚能闻到油漆味。酒店会在客人退房后,由清洁人员放上橘皮,再搭配鲜花当摆饰,拖地用橘子水,在厕所里点檀香,只为遮盖味道。
事无巨细,夏丽芳都要一一检查。
那一天是女儿小雪的四周岁生日,可夏丽芳的心思却不在如何为小雪庆祝上。她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脸不像以前那般年轻了,再过几年只会更老。她稍将头发整理一下,走出酒店洗漱间,便看到十二楼套房里的那张舒适大床。
床单铺得十分整齐,屋东面是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能够俯瞰西平市的城景,像是住在这里就能变得高高在上似的。
风景真好。
只可惜夏丽芳不是客人.房间于她没有岁月静好,只关乎家庭温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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