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与列传》是“大雅诗丛”国内卷第三辑之一，是诗人杨震近年诗歌创作的总结，共由《行走》《悲歌》《与你》《列传》《绝句》五部分组成，其中包含对家乡、旧物、爱情、友谊、生活哲思等话题的讨论，分别以讽喻诗、叙事诗、写景诗、抒情诗的形式承载。在诗章中，诗人以自我为镜描摹世界的形状，以冷静理性的语言刻画现实，展现了诗人对社会现实、常规认识的辨证哲思。诗集中的叙事诗，另辟蹊径为小人物、动植物、非生物等边缘角色立传，以平铺直叙的方式、节制而精准的语言，凭借鲜活而独特的生活细节勾勒丰满人物形象，流露出对微小事物的人文关怀，在戏谑诙谐的场景中企及现实生活悲伤的深度。
精彩书摘/书影
Jiǎn Mǎi
没法用普通话翻译你的名字，
你只是一种方言发音，
听起来像
结实的树根，倔犟的牛，
坦荡的土路。
你的日子浸透了劣质酒，
呼吸中永远有粮食发酵味道。
上房，下地，挑担，杀猪……
不问工钱，
哪里有酒，哪里就有你。
每年总有几个月，
你也去打工，但从不超过一年。
你说：哪都不如自家门板睡得舒服。
就这样，你成了村中老小
不定期的节日，
带给他们各地搜集的廉价惊喜。
堂客跟人跑掉后，
你更不留钱，挨家打牌，
以输的名义分赠微薄积蓄。
自信没人偷你祖上继承的贫穷，
你大门从不上锁。久而久之，
你家堂屋成为村里一条便道。
却极少有人进厢房看一眼。
这样，过了好几天，
人们才发现四十三岁上
暴死的你。
——《响水坝的人》节选
失 眠
失眠并非完全睡不着觉。
有时候是，
梦见死去的爷爷再次病危，
闭着的眼睛底下强睁着另一双眼；
有时候是，
再也回不去的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
你假装自己到达那里
但心痛让你难以入戏；
有时候是，
曾经抛弃你的恋人又回来了，
在即将拉住手的时候
永远地滑下去；
有时候是，
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高考考场
去改那道根本不该错的数学题……
失眠是醒着的时候疲倦，
睡下的时候清醒。
失眠的时候读书，
才发现文字有九层含义，
而你烟一般疲软的意识
永远只在第一层盘旋。
失眠不是夜晚的专属，
白天也有。
当你在这里却想着那里，
抱着一个人却爱着另一个，
当你犹豫、猜忌、悔恨、走神……
当你坐在政府机关却想着自己本该是一个物理学家，
那么，你就是在失眠。
失眠就是，无法沉浸，无法忘却，无法彻底。
不生病的人不享受健康，
没哭过的人不懂得大笑，
不曾受过死亡威胁的人无法彻底地活……
睡眠是一次小小的死亡，
成全每天一次的新生。
失眠是悬搁、游移、浮沉，
是最严酷的徒刑。
但是，失眠的人也不是没有回报，
他在深夜打开窗子，看见流星雨；
清晨，他守望金星升起，木星高悬，
晾衣绳上，蜘蛛用嘴拽起自己，
沿着看不见的空中之路，
回到屋檐下白昼所不能伤害的永恒黑夜。
2012.9.15
写在你生日的诗
时间风干了盘中水果。
拥挤的亮窗
把寂静留给落雪街巷。
在暖气片虚构的春天里，肖邦夜曲
散播某种冰冷，松软，湿润晶体。
隔壁小夫妻的笑和对唱
大过电视剧夸张混响。
恍惚那是你
横坐我膝头。炽烈炉火
已煨成安静通红的炭。
所有过往日子
完好收藏在祖传木柜中。
未来停止吠叫，牧羊犬
顺从地伏在沙发下……
睁开眼，
却只剩一个孤零零的现在
漂荡在无常欲望之上。
节日鞭炮声
丈量着虚空的广袤，
转瞬即逝的礼花
照亮融化前薄薄一层幻想。
在暗空中旋转、凝结，
迷离的命运啊！谁料到
自由有一天会难以挣脱；
一个人的缺席
嵌入生活的深处！
2010.2.6
巴门尼德
他说，存在便是永恒，不在的，始终都不在。
我分开空气前行
分开厚重的防盗门，安检门，
我拨开地铁里的上班族，
山上带刺的野酸枣，
林地里有毒的五彩蘑菇，前行。
我迎面分开狂暴的风，黑暗的湖水，
体内攒动的各种饥饿，高速路前方无数标签，无数
真理，
亲人的期待，朋友的问询，
评比，竞赛，奖金，职位，
我拨开它们正如它们拨开我，
它们在我身后弥合。
有时我成功了，我移动，
挤走的人群如犁开的泥土分离
如赫拉克利特之河。
有时我必须站住
为别人让位，在无止境的高峰期
被夹在拥挤的、气味浓烈的实体中间，
一动不动地，移动！
我知道，若我存在，我便是永恒，
既然我不得永恒，我便不存在——
我的病痛，我的遗憾，我的爱
我所错失和渴望的，呵……
既然无法永恒，就都不存在！
你的亲吻也不曾存在
更何况你的眼神，那些伤害的话
被你扔出窗外的礼物
烧掉的信，格式化的硬盘，
自动取款机亭子里熬过的长夜
都不曾存在。
不只是期待中的欢乐不存在，
那终将过去的痛苦也不存在；
记忆中的你不存在，
被扔进未来的我也不存在。
我移动着，像一个幻影
在幻影中，
如果有物存在，他绝不移动
他能往哪儿去呢？
到处都是“你”，都是“他”，都是墙壁，
都是急切想要到来的伤害。
我不能走向你，你也不能。
如果我们曾在一起，就永远会在一起；
既然你会离开，曾经的一切也只是误会。
我们是两个虚无之间一片薄薄的幻觉。
你的拥抱并不存在，正如
你砰然关上的窗并不存在，
那些安静的湖水，
盛大的落日，厚厚的落叶
并不存在……
2015.6.6
丛书信息
【“大雅诗丛”国内卷第三辑】
《雪人的冬天：诗选2016—2022》王志军
《刚坚事》王强
《啄木鸟来访》刘巨文
《悲歌与列传》杨震
《根器》张国辰
目录
悲歌与列传
第一辑 行走
行走
你
“我”
未完成
巴门尼德
芝诺
赞美
我的孩子
夜归
世人都晓读书好
2018年12月31日
新年的祝福
失眠
遗嘱
第二辑 悲歌
俄耳甫斯致欧律狄刻
写在你生日的诗
Indefinite
雨后
早晨
阳台
小路
致老友
南京大学
雷峰塔下
2015年12月31日
雨
五月
重逢
无题
第三辑 与你
与你
给G
照耀
司马台，夜雨
少年之诗
我们
空亭
角落
第四辑 列传
响水坝的人
动物列传
废物列传
植物列传
小东西
九种死亡
丽姨
彭哥
守夜人
两小时零一分
露天电影
旱冰场
晴天里的城中村
第五辑 绝句
春天
沙漠绝句
四月变奏曲
城
三月绝句
光
孤独时刻
后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