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失去了心理学家荣格推崇的集体无意识——要明确定义集体无意识很难,它也曾一度被视作生物所具有的原始冲动,但也有观点认为那是绝对无法被意识化的某些事物,而后者更受大众认可。它处于我们无意识中最为幽暗的地方,是自我也绝对无法同化的异境……
集体无意识可以说是人类进化带来的必然精神遗产。所有人类都具备相同的集体无意识,但个人却无法了解它——这个异境会不断地喷发出精神能量。这种能量虽然也能导致神经症和精神病,但同时也是人类创造性活动的源泉。
集体无意识才是让人类得以是人类的源泉,即使这样说也毫不为过。
集体无意识的消失直接引发了精神热寂状态。大部分人都因为空虚的自我而烦恼。对周边事物无动于衷,社交丧失,更重要的是记忆力显著减退……这些只是作为现象的症状,但问题的本质却不在于此。
集体无意识的消失让所有人类都变成了似人非人的东西。
可以说人类这个种族已经灭绝。如今徘徊在大地上的人类只不过是曾繁华至极的人类残留下来的影子罢了——或者也可以称其为亡灵。
能够证明物种灭绝的一大确切证据就是其个体数量的显著减少。据说在“异变”之后,世界人口减少到了最繁荣时期的百分之二十。但光是“异变”也无法对之后如同退潮般的人口持续下降现象进行阐释。集体无意识与种族维持的本能是密切相连的,虽然这一点暂未得到证明,而如今的人类也没有余力去证明了。
人类的一生和孑孓很像。活着,然后死去——就算记得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昨日的生活却已然忘却……这样的生活腐蚀了日常的时间感觉,人类变得无比羸弱。而这也就是行尸走肉世代的诞生。
宛如生活在永远不会终结的白夜之中。人类丧失了所有热情,只能抱着一片完全空白的记忆,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
如今,人类在澳大利亚大陆守护着最后的堡垒……
究竟是从何时起,这个世界开始带有神话面貌的呢?还有,朝着神话逆行才是这个世界真正需要的东西吗?这两者皆未有定论。
过去所有的民族都拥有英雄神话。不管在哪个时代,所有民族都拥有寄托自己梦想的神话。英雄们拥有各种不同的形象,或在电视的显像管里登场,或化作漫画杂志里的超人——但英雄的源流从来没有断绝过,直到“异变”发生。
根据荣格心理学的说法,所谓英雄神话就是个人的自我从无意识和未成熟阶段得到解放的象征。而神话进化的四个周期据说同样也对应着个体自我的成长阶段。
但如今的现代人已经失去了自我,我们身上只残留着自我的影子。所以失去神话也是必然的结果。不,应该说人类的内在神话虽然消失了,但这个世界本身却开始朝神话转变。
现在世界上一共有四台神话机器人,它们的名字分别是“悲哀”“疯狂”“爱”与“憎恶”……而统御它们的巨大电子头脑“德塞森特”则镇座于亚马逊深处。
这些机器人与这台巨大的电子头脑毫无疑问是在异变发生后才被制造出来的,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制造了它们。一般人认为它们大概是靠着过去的超级大国投入巨资建设的——记忆衰退的人类同时也失去了记录历史的机能。“异变”后的历史就如同陷入了永不消散的迷雾,永远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团。
英雄神话不再局限于人类的内在,而将其象征让渡给了四台实际存在的机器人。这四台机器人才是人类已经失去且再也无法取回的最为崇高之物的具现。
机器人们能够悲伤、能够愤怒、能够去爱,可说是失去了集体无意识的人类的心理补偿作用将这些机器人带到了世界上。所以失去所有感情的人类会害怕、崇敬这些机器人,甚至将它们看作是信仰对象,也就显得十分合情合理了。
据说在作为信仰对象的机器人里,“悲哀”的地位是最高的。当不得不去直面悲伤时,人们就会动身前往格陵兰,进行会见“悲哀”的巡礼之旅。而要见“悲哀”,就必须有精神分析医生证明该人缺乏自发悲伤的能力……
我想起来了。不,严谨地说,就算我不是“行尸走肉”,但也毕竟生于这个时代,要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难了,根本不可能做到。我拥有的记忆也不过像是醒来前的梦,飘忽不定。
在某个精神分析室,身为室长的心理学教授周围坐着四名成员——三名男性与一名女性,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消除弑父情结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父亲。”用橡胶面具覆盖了半边脸的室长说,“同理,要消除现在覆盖全人类的人格丧失情结,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将各种感情的具现者——也就是四台机器人都破坏掉。”
“这难道不等于背叛人类吗?”有人问,“如果走错一步,人类就会失去神话的最后堡垒。”
“你害怕变成叛徒吗?”室长嘲讽道,“但没有其他办法能拯救人类。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心理学者、精神分析医生们反复讨论出的结果,就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之所以选择你们四个去击败机器人,是因为你们没有行尸走肉世代的弱点。当然,只是程度的问题而已……此外你们四个都拥有强健的体魄,也具有相当的智慧。一人一台,我们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美地破坏掉机器人。”
“在破坏掉机器人后,具体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有预测过吗?”女人提问道。
“这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问题。”室长回答,“我的任务是进行地球精神分析记录(eld analysis)的综合判断。你们只要完成手术执刀医生的使命就足够了。
“任务定为三年后执行,在那之前请各自进行准备……”
Ⅰ症状分析 悲哀 001
Ⅱ病历分析 憎恶 061
Ⅲ无意识分析 爱 125
Ⅳ联想分析 疯狂 181
Ⅴ综合诊断 激情 243
后记 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