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似梦、完整如蛇，互相交错的五十首散文诗，串联起十九世纪巴黎“浮华之外”的众生相。无聊的心灵中，疯狂骤降；人如流水的音乐会上，名媛深怀哀伤；寂静的午夜里，苦楚滋生——波德莱尔用审丑的目光，挖掘周遭怪诞的万恶绝美；以象征的手法，追索人们的曲折内在。除了脚下之地，《巴黎的忧郁》是现代人另一座能随时停憩的心灵之都，永远存在的经典。

☆　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日］芥川龙之介

☆　由于波德莱尔，巴黎第一次成为抒情诗的主题。——［德］瓦尔特·本雅明

☆　捕捉现代城市生活之美的遗世奇书。——［法］让-保罗·萨特

☆　波德莱尔是第一位慧眼者，是诗人之王，一个真正的上帝。——［法］阿蒂尔·兰波

【致阿尔塞纳·胡塞】

亲爱的朋友，我给您寄上一本小作。有失公允者，或言其无首无尾。实则相反，所有篇章互相交错，莫不为首，莫不为尾。如此排布，于您、于我、于读者皆有便利，还望细察。我之遐思、您之阅稿、读者之阅读，皆可随意中断；读者自有心性定力，我不愿用肤浅的错综情节捻出没完没了的花线，将之悬系其上。此作虽为委蛇徘徊之游思妄想，但若抽其脊骨，使之离散为二，即可见二者复又粘连合一；倘若斫之碎之，即成断章，但皆可独自立足。我斗胆将此长蛇完整奉上，愿它尚有可截可取之处，足够鲜活生动，足以博您欢娱。

我有一事坦承。阿洛伊修斯·贝特朗名作《夜晚的加斯帕尔》（此书您、我、您的数位友人皆熟知，尚不配名作之称？），读过二十余次，我遂生此念：此书所绘之古代生活画卷逼真异常，我何不鉴其笔法，尝试类似之作，描绘现代生活，更准确地说，某种现代的、更抽象的生活。

胸怀猛志时，你我同人有谁不曾梦想诗性散文之奇迹？无节奏、无押韵，却自有乐音；其灵活、其硬朗，足以尽显性情之摇荡、梦幻之涟漪、意识之悸动。

我频繁出没行走于大城市，与其中无数错综复杂的关系贴身接触，多半缘于此，这一理想才得以萌生，挥之不去。亲爱的朋友，您不也曾试图把玻璃匠尖利的叫卖声转录成歌，把那叫声穿透街巷重雾传到阁楼上的万般哀伤暗示写进抒情散文吗？

但是，坦言相告，嫉妒恐怕并未使我快乐。一动笔我便发觉，那神秘又光辉闪耀的榜样，我难以望其项背，不仅如此，我写出的那东西（如果可以称之为东西）甚是异样。这意外可能会让他人引以为傲，但对视精准落实设想为至上殊荣的心灵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

——您亲爱的夏·波

正文《三十一、志趣》

秋日的余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迟迟不肯退去。天空已经泛绿，金色的云霞飘飘浮浮，如同游走的大陆。在一座美丽的花园里，四个漂亮的孩子——四个男孩——可能玩腻了，在闲聊。

其中一个说：“昨天我被带去看戏了。宫殿很大，也很暗，宫殿最里面能看到大海和天空，几个男的和几个女的很严肃、很伤心，但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没他们帅、没他们穿得好看，他们说话就像唱歌一样。他们互相吓唬对方，他们求这个人又求那个人，他们好难过，还有啊，他们的腰带上还别着匕首，他们经常就把手这样按在匕首上。哇！那样子可真帅！那些女人比经常来我家做客的女人都要高大、都要漂亮得多，而且，虽然她们很深的大眼睛和火红的脸蛋看着让人害怕，但你不由得就会喜欢她们。你害怕，你想哭，但是你会很开心……还有，更奇怪的是，看着他们，你就想穿他们穿的衣服，说他们说的话，做他们做的事，你还想学他们说话的那种腔调……”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一个孩子没再听他的伙伴讲，却注视着天上的什么东西，专注得让人吃惊。突然他说：“看，快看那边！你们看见祂了吗？祂就坐在那朵云上，和其他云分开的那朵，颜色像火一样，它在慢慢向前飘。祂也一样，祂好像也在看我们呢。”

“到底谁嘛？”其他人问。

“上帝啊！”他信念坚定地说，“啊！祂已经很远了，你们马上就看不见祂了。祂可能在旅行，要看看所有的地方。快瞧，祂马上就要转到那排树后面去了，就在地平线那里……祂现在转到钟楼后面去了……啊！看不见了！”那孩子侧着身，久久地凝视分离天地的那条线，眼睛里闪耀着难以言表的迷醉和惋惜。

“可真够蠢的这家伙，唠叨什么上帝，就他自己看得见！”第三个小孩接上了话，这小人儿充满异乎寻常的生气和活力。“我呢，我给你们讲一件你们从没经历过的事，一件比你的剧院和你的云都有意思的事——几天前，我爸妈带我去旅行，我们住的小旅馆床位不够，他们就让我和保姆睡一起。”他把伙伴们拉到身边，压低声音，“喏，听我说，不是一个人睡，是和保姆一起睡，黑乎乎的，那滋味可真特别。她熟睡的时候我睡不着，我就把手伸到她胳膊上、她脖子和她肩膀上摸着玩。她的胳膊和脖子比其他女人的都胖，那里的皮肤好软哦，软得就像信纸或者丝绸。我玩得可开心啦，可是我又怕了，怕把她弄醒，还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然的话，我会那样一直玩很久很久的。我又把头埋进她的头发里，她的头发垂在后背，厚得就像马鬃——好香啊，我向你们保证，香得就像花园里的花一样。你们有机会也试试吧，就像我那样，然后你们就啥都明白了！”

讲述这段奇妙的启示时，小披露者沉浸在他的体悟中，双眼圆睁，神情呆愣。落日余晖滑过他那乱蓬蓬的棕色发卷，燃起情欲的光环，就像撒旦的磷火。不难猜想，这个小家伙不会浪费生命去云彩里寻找他的神灵，他的神灵必然栖居在他处。

最后，第四个小孩说：“你们也知道，我很少在家里玩，也没人带我去看戏；我的监护人呢，又是个抠鬼；上帝不搭理我，也不操心我无聊不无聊；再说，我也没有漂亮的保姆来疼。我经常觉得，我的快乐呢，就是一直朝前走，也不知道去哪儿，也没人操心我，反正就是朝前走，去看看还没见过的地方。我永远不会待在任何地方，我一直相信，哪儿都比我落脚的地方好。哈哈！在邻村上次的集市上，我见到了三个人，他们的生活就跟我想的一样。你们哪，你们几个压根儿就没注意。他们很高很黑，穿得很破，可是很自豪，一脸谁都不用靠的神气。演奏音乐时，他们那又黑又大的眼睛就会闪闪发亮。那音乐可真是奇怪，让人一会儿想跳舞，一会儿又想哭，或者边跳边哭，听的时间长了你都可能会变成傻子。有一个人，琴弓一那么拉，就像是在说什么伤心事；另一个人脖子上挂着小钢琴，他的小锤子在琴键上蹦蹦跳跳，就像是在笑话他旁边那个人的哎哎哟哟；第三个人有时会敲他的铙钹，敲得那个叫猛啊！他们玩得真是开心，人都散了，还停不下他们的野人音乐。终于，他们收起钱，背起行李走了。我呢，我想知道他们住哪儿，就远远地跟着他们，一直跟到树林边，那时我才明白，他们在哪里都不会住下。

“一个人说：‘要撑帐篷吗？’

“另一个说：‘千万别！老兄，今晚的夜色可真美！’

“第三个人数着收入，说：‘这里的人对音乐没感觉，他们的妻女跳起舞来就跟大猩猩一样。幸好，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到奥地利，那里的人哟，更可爱。’

“‘或许咱们朝西班牙走会好点，要变天了，雨季来之前赶紧溜吧，咱们润润喉就得了。’另外两个人中的一个这样说。

“你们瞧，我都记住了。然后他们每人喝了杯烧酒，脸朝着星星睡了。起先我想求他们把我带走，求他们教我他们的乐器；但是我没敢，可能下定决心都很难吧，还有就是，恐怕还没出法国呢，我就已经被逮回来了。”

他的三个小伙伴一脸漠然。我就在想，这小家伙已经瑶琴弦断无人听了。我仔细地看着他，看见他眼中和额头里，潜藏着某种已经早熟、某种我也不知为何物的命定之物。这东西通常会让他与世人的好感无缘，然而我也不知为何，它却激发出了我的好感，以至于倏忽之间让我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可能有一个尚不识面的弟弟。

太阳落下。夜晚庄严就位。孩子们分手散去，都在浑然不觉中顺势随运，去完成天命，去惹恼家人，或走向荣耀，或走向耻辱。

【跋诗】

满怀欣喜情，攀陟登临高山上，

此地放眼去，都市全貌览无碍，

医院，烟花巷，炼狱，地狱，苦役场，

歪风邪气怪谬事，遍地似花开。

我的苦难你主宰，撒旦，你明知，

若我远上到此来，不为空伤怀；

却似老色鬼，年衰姘妇终难离，

我心日日盼，肥娼怀里尽沉醉，

使我青春驻，魅力如毒似妖魑。

你啊无论晨起时，压衾尚昏睡，

昏昏，沉沉，染风寒，无论日暮时，

你啊轻纱金丝绦，耀武又扬威，

混也浊也大都城，我心独爱你！

众娼妓啊众强梁，汝等赐欢情，

唏嘘！怎奈何，愚夫俗子无人知。

致阿尔塞纳·胡塞　007

一　异乡人　011

二　老妇人的绝望　014

三　艺术家的忏悔经　017

四　一个逗乐者　020

五　双重房屋　023

六　人人都有自己的幻想怪兽　030

七　痴人与维纳斯　034

八　狗和香水瓶　037

九　恶劣的玻璃匠　040

十　凌晨一点钟　047

十一　野女人与小娇女　051

十二　人群　057

十三　寡妇　061

十四　卖艺老人　069

十五　点心　075

十六　时钟　080

十七　头发里的半个世界　084

十八　邀游　088

十九　穷人的玩具　095

二十　仙女们的赠礼　099

二十一　诱惑或爱神、财神及荣誉女神　106

二十二　暮霭　114

二十三　孤独　119

二十四　假想　123

二十五　美丽的多罗泰　128

二十六　穷人的眼睛　133

二十七　英勇的死亡　138

二十八　假币　147

二十九　慷慨的赌徒　151

三十　绳子　159

三十一　志趣　167

三十二　酒神杖　176

三十三　沉醉吧！　180

三十四　已经！　183

三十五　窗户　187

三十六　绘画的欲望　190

三十七　月亮的恩惠　194

三十八　谁真谁假？　198

三十九　一匹纯种马　201

四十　镜子　204

四十一　港口　206

四十二　情妇肖像　208

四十三　彬彬有礼的射手　219

四十四　汤和云　222

四十五　射击场和公墓　224

四十六　光环丢了　228

四十七　比斯杜里小姐　231

四十八　世界之外的任何地方　241

四十九　痛打穷人！　246

五十　好狗　252跋诗　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