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泰姆》已售罄。我从大厅货架上拿起一张剧院地图,找到了约克公爵剧院的位置:沙夫茨伯里大道。最近的地铁站是莱斯特广场。我赶回查令十字街,乘自动扶梯回到地铁站,一脚踏进通往北线的通道。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是有点儿赶,但动作快点儿,不一定赶不上。
我沿左手方向的通道朝站台走去,一边努力赶上人群的节奏,一边试图在低沉嘈杂的谈话声与高跟鞋清脆的咔嗒声中分辨出列车进站的隆隆声。
人群移动得更快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也快了起来。我从裤子后面的兜里掏出地图:也可以先乘皮卡迪利线到南肯辛顿站,再换乘区域线,再——
就在此时,一阵如同爆炸冲击波般的劲风袭击了我。我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差点儿失去平衡。我像被击中下巴一般,头朝后仰去,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整个人倚在了花砖墙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爱尔兰共和军炸地铁了。
可这阵劲风之后没传来半点儿声响,只伴随着一股阴湿可怕的气味。
沙林毒气,我边想边本能地拿手捂住口鼻,可那气味却穿过手指,直抵鼻腔。是硫黄和湿土的气味,还混着点儿其他什么。火药?还是炸药?我朝空气中嗅着,试图辨别那气味。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过去。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闷热干燥的空气中,那气味也荡然无存。
肯定不是爆炸,也并非有毒气体,因为周围的人压根就没慢下过脚步。高跟鞋依旧平稳轻快地踩在瓷砖上。两个背着背包的德国少年嘻嘻哈哈着从身旁跑过,一名头戴灰色礼帽、腋下夹着《泰晤士报》的商人和一位脚上趿拉着凉鞋的年轻女子神色自若,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还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劲风在查令十字街站太过稀松平常,人们早就习惯了?
这么大的风,怎么可能习惯呢?他们一定是没察觉到。
我呢?我真的察觉到了吗?
若在加州老家,这就像是一场小型地震,人们还没意识到就已经过去那种,所以没人能确认它真的发生过。唯一的办法就是询问凯瑟或孩子们“你们也感觉到了吗?”,或是看看墙上东倒西歪的装饰画。
这里的装饰画都是贴在墙上的。至于“你们也感受到了吗?”德国少年和商人的举止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我确实感受到了。我试图在脑海中重现场景。
打头的是一阵热气,接着便是硫黄与湿泥土味混杂的刺鼻气味。可让我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靠在墙边的却不是那气味,而是我脑海里炸弹引爆后,人们惊慌失措、尖叫逃窜的设想。
但又绝不可能是炸弹。爱尔兰共和军正在与英国政府进行和平谈判。已经一年多没有发生爆炸案了,况且炸弹也不可能爆炸到一半停住。伦敦地铁以前发生过爆炸案——机械的播报声应该是“请立刻乘自动扶梯离开”而不是“请注意脚下缝隙”。
若不是炸弹,那又是什么?从何而来?我抬头看了看通道顶部,既无格栅又无通风口,水管也不见踪影。我沿着通道往前走去,一边四处嗅着,却只闻到地铁站里的普通气味——灰尘、湿羊毛与香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只在登上一小段台阶时,能闻到一股强烈的汽油味。
走道尽头,一趟列车正轰隆隆地驶入站台。对了,火车。劲风袭击时,正好有列车进站。我快步走上站台,驻足扭头看着隧道,心里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害怕。会再次发生吗?
列车入站、停下,几名乘客从车厢里走出。“请注意脚下缝隙!”电脑合成的播报声响起。车门咝的一声关上,火车又驶了出去,带起一阵风,将铁轨上的几片纸屑吹上隧道内壁。我叉开双脚,稳住重心,可这次不过是阵普通微风,没有任何独特气味。
我退回走道里,在花砖墙上摸索着,寻找隐蔽的通风暗门,接着又跑回原先的地方,等待另一趟列车入站。
可我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挡了别人的道。从我身边绕过的行人一遍一遍说着“抱歉”。虽然我明白在英国“ 抱歉”就等于“借过”,但心里还是觉得别扭,还是会觉得他们是在给我道歉,而挡住他们去路的我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一个。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报告会了。
甭管成因是什么,那阵劲风大抵就是场意外吧。这里的走道错综复杂,连接着不同线路、不同列车、不同楼层,就像兔子洞一般。那阵风有可能来自任何地方。或许,是银禧线上的某位乘客带了盒臭鸡蛋吧,不然就是血样袋,又或者两者都有。
我朝北线走去,踏上一趟刚刚进站的列车,赶上了十一点的报告会。刚刚在地铁站经历的那一幕肯定比想象中更令我恐惧。站在大厅登记处别徽章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阵狂风破门而入。
我猛地退了几步,呆站着,盯着那门看。登记处的女士见状问我,“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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