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轻柔的烟,在干果贩子们的客栈①圆顶②和拱形门洞③下盘旋,又从客栈前面的喷嘴钻出去。客栈深处,几个搬运工在一个铁桶中烧木块。有时候,假若有勇气把手从毯子下伸出来的话,还可以嗑嗑瓜子。他们身后,有一个墓穴似的地方,三个人在大锅里炒瓜子,烟雾与蒸汽彼此混杂。雪已经停了。
所有的灯盏,甚至汽灯,都亮着。雾霭中的客栈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座村庄。“信誉干果店”店铺①的右手边廊道②上,两个男人沉溺于桌子上汽灯的温暖中。乌尔韩·乌尔汗尼坐在桌前,他旁边是警察阿雅兹。
警察阿雅兹每周四来这个店铺,坐进一张大椅子,将双脚放在一张小方凳上,擦干额头上的汗水——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如果一时没有空着的大椅子,他就坐在装着瓜子的麻袋上,说:“我这么大的块头,怎么能坐小椅子上,啊?”
只要他想,哪怕是那么威严的父亲,他也能够用两根手指头将之拎起来,悬吊在天花板的挂钩上。他有一张肥胖宽大的脸,一颗小脑袋,左边脸颊上有一个痦子。此时,他的左脸颊已经跟他整张脸的其余部分没什么区别,满是皱纹。他买一西尔①的开心果,无论别人怎么推却不用付钱,他都从不妥协。付完钱,他就剥出开心果仁,堆放在桌子上,然后把那全部开心果仁一下子全部倒进嘴里。那个时候,乌尔韩会给他倒一杯凉水拿来。
父亲很喜欢他。也正因为他曾是市里的老警察,知道很多事儿。大千世界从东到西全在他的掌握中,对每件事情都很稔熟。父亲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除夕夜,他总是给家里送去十一二公斤各式干果。一周一周地犒劳自己。然而,现在,父亲已经在多年前故去了,乌尔韩依然遵守着每周的约定。
那边,柜台后面,两个年轻佣工手插在兜里,头上戴着皮高帽,大衣的领子竖起在耳朵后,窃窃私语。就像乌尔韩和阿雅兹,悄无声息,头靠头。
阿雅兹说:“我就像狮子一样是你的坚强后盾。”
乌尔韩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不决。他说:“不会喷出去的痰掉自己脑袋上吧?”
“得快刀斩乱麻。”
“如果事情泄露了,怎么办?”
“不能泄露,你必须机灵一点。”
乌尔韩沉思了片刻,然后瞟了阿雅兹一眼:“就像优素福?”
“难道有谁闻到气味。好多年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麻烦。”
“我亲耳听到人们说‘杀兄弟者’。”
阿雅兹叫道:“人们在胡说八道。”又压低声音说:“人们在真主背后也会议论。”
“亲爱的阿雅兹,这是一个无底深渊,我可以不把脑袋赔进去吗?”
“你只需要说,我是不是你爸的老友?”
“这些都是事实。但是……”
阿雅兹说:“你让我想起你爸来。他可是个十足的缩头乌龟。”
乌尔韩用手抚摸了一下没有头发的脑袋,把脸靠近汽灯,说:“我可不是胆小鬼,我敢做任何事情。”
“你曾问我,该把那荡妇怎么办,我说你跟她离婚就得了。你受损失了吗?现在,你又问我,该把那渣男怎么办,我说除掉他。后天,他女儿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你已经不再是小店主了。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一个金发姑娘来到这里,问:先生,我爸的店是在这儿吧?”
乌尔韩沉默不语。
阿雅兹说:“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你别再磨蹭了,就在此刻,赶紧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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