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之道》节选
仿佛天公也在助长病毒的气焰似的,车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阴云眼看就要从天上落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降下倾盆大雨,洗刷这整座城市了吧。
但这并非净化之雨。
而是会扩大受灾范围的灾祸之雨。
“马上就到检查站了。”驾驶座上的三村雄司说,“再往前就得步行了,不然车子会被污染的。”
眼前出现了一群工作人员,他们全身包裹着防护服,正一脸厌倦地在路障前踱着步。三村在前面停下车,工作人员立刻绕来了汽车旁边。我们打开车窗,掏出两个人的身份证。对方应该是事先收到了联系,很快就批准我们通行。
打开车门迈出去的一瞬间,我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有一股暖流注入了防护服。这使我不由得一阵战栗。我告诉自己:不要畏惧,我戴了防护面罩,也穿了防护服,完全不用担心。
三村开口道:“走吧。我目前的权限只能争取到很短的视察时间。”
我们横穿四十三号国道,往北走了约十五分钟,终于抵达阪神电铁的车站。车站周围空无一人。公交始发站里没有一辆公交车,商店街也阒寂无人。信号灯暗淡无光,广场上的梧桐树上也看不到一只麻雀。这条街陷入了一片死寂,如同时间静止一般,冷峭阴沉。路上堆积着一些细碎的残骸,只要有人经过,就会扬起白色粉末。过午时分,无比阴郁。这儿明明就是故土。此刻,我发现路边躺着两块褐色物体。或许原本是猫或者小型犬吧。
它们干瘪得就像揉成一团的包装纸,皱皱巴巴,表面零星点点地长着一些白斑状的菌类。
三村一脸厌恶地斜眼瞥向这两团物体:“这一带应该已经处理完了。”
“可能是之前藏在什么地方,现在才跑出来的吧。”我说,“也没必要怪那些工作人员,大家都尽力了。”
“也是。”三村重新振作般地念叨着,“抓紧时间吧。就算穿着防护服,这儿也不宜久留。”
我们又穿过一条国道,进入了公寓大楼和独栋住宅林立的区域。当我朝一栋房子看过去时,发现有人正从院墙上盯着我们。那人男女莫辨,也看不出年龄,只是从院子里伸出双手扒着院墙,直勾勾地盯着我们。那人的眼睛泛着浑浊的黑红色,皮肤仿佛覆盖着乳白色的鳞片一般,闪烁着奇妙光彩。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幽灵”吗?
突然,我的鼻腔深处嗅到了一股有些清凉的甜味。这甜味就像是在煮过糖水的锅里滴入了一滴薄荷香精一般,令我十分怀念。
“别和它对视!”此时三村尖声阻止道,“不管它跟你说什么都不要回答!忍过去就好!”
当我们经过院墙时,只有双手和脑袋的幽灵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迅速横向移动过来跟上了我们,还仿佛纠缠一般不停地在我耳边低声唤道:“救救我,救救我……”
我强忍住回头的欲望,一直盯着前方延绵不绝的建筑物,继续向前。
“快!”三村催促道,“幽灵变多了。”
我移动视线,想要回答三村,却不小心看到了院墙上不想看到的东西:无数白色物体正时而变大、时而缩小,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飞奔着。
它们的嘴里则永远只会重复那一句话:“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三村问道:“你要是觉得恶心的话,要不要跑起来?”
“跑起来就能甩掉它们吗?”
“只要离开一定距离就行。它们看起来像谁?”
“目前还不像任何人。”
“要是它们的样子变成了你亲近的人,记得马上告诉我。这是危险的信号。”
大概一个月前,我在东京和就职于国立感染病症研究所的旧友松冈见了一面。这次见面时隔许久。我与松冈都忙于工作,大约已有十年未见了。
我当时提议去银座喝一杯,松冈却说:“能不能来我家?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就算在餐厅包厢说都不太好。”
于是我来到松冈住的公寓。我们吃着我带去的腌河豚干,喝着京都产的美酒,开始叙旧。
没多久,不痛不痒的话题聊尽,我们说起了工作。
松冈问我:“你们公司对AURI症了解多少?”
“我们是制药公司,”我回答道,“只会对药效进行调查。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那你应该知道已经出现抗药性菌了吧?”
“是的。”
“这次情况很严重,估计国内有机化合物系的药全都无效,国外那些还没通过审批的药倒是不清楚。”
“那接下来就等新药了吗?希望到新药上市为止,受灾情况不要再扩大了。”
“我觉得还是趁现在赶紧逃到国外去比较好。”
“你说什么?”
“尽量逃去干燥的地方,找个不符合AURI症病发条件的地区。当然,也要做好放弃在日本生活的思想准备。”
我一边把玩酒杯,一边笑着说:“这种事是能往外说的吗?”
“是你我才说的。我知道你不会随随便便说出去。不过如果你想把这个消息卖给媒体也没关系,反正大家迟早都会发现的。我不过是想让你早点知道情况,早做准备而已。”
“你会逃吗?”
“会。我才不会和日本一块儿完蛋。你家人在东京吗?”
“对。”
“我记得你老家是御影的,在那儿有房子吧。”
“嗯。”
“那就趁早卖了房子,拿这笔钱当活动资金吧。趁一切还都来得及,赶紧告诉你父母。”
“你是认真的吗?”
“我之前去视察了九州,真是惨不忍睹。不过,很快全日本都会变成九州那样的。”
我就职于国内的制药公司,是个兵库人,不过如今在东京总公司附属的研究开发中心上班。
AURI症由一种新型真菌引起。病名取自木耳学名中的前几个字母。官方名称是“木耳状全身性真菌症”。正如字面意思,这是一种被类似于木耳的寄生菌寄生,且全身养分被吸收的病症。
寄生菌会形成一些褐色胶状的伞叶,这些伞叶上会附着一些类似人耳的白斑,只要让伞叶上的孢子飞散到空气中,它们就能不断增殖。它们喜欢将蛋白质作为营养来源,所以以人类为首的哺乳动物最容易受到感染。
感染者会浑身长满菌类,直至看不到分毫皮肤。如果放任不管,一般四到七天就会死亡。菌丝会透过眼皮,直接扎根在眼球之中,而菌类则会毫不留情地占领口腔、肠胃甚至肺部。外科手术根本无法彻底摘除这些菌类。
这种病症于一年前初次在日本确诊。其迅速的生长力和奇异的生态,一度让人以为它是某种生物兵器。不过,各国政府马上出面否认了这一谣言。现在,东南亚和南美也出现了患者。
对于这一病症,人们使用了抗真菌药进行治疗。一种药物并不能有效控制病症,故人们采用了合并用药的治疗方式。我的工作,就是调查哪几种药组合在一起最有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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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日]山岸真) 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