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茂密的山林,被浓雾笼罩着。
潮湿的泥土和青草强烈的气味,快要把人呛到。我一边忍着咳嗽,一边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 用搜索棒拨开齐腰深的矮竹,突然,感觉到旁边有人的气息。
一个身穿犯罪鉴定科蓝色制服的搜查员,在用搜索棒把周围的矮竹拨来拨去,像孩子挥舞树枝一样。
隔着他那顶盖住眼睛的帽子,我看到了他的脸。他是十年前脑梗死的父亲。
另一侧,是我的一个高中女同学。她把长发在脸的两侧梳成两条马尾,穿着系有红色蝶形领结的深藏青色制服,也在用搜索棒拨开矮竹。
我回过神来,发现矮竹丛里聚集了无数的人。雾气很浓,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是,总觉得都是和我有关系的人。是我在县警搜查一课强行犯系和管辖分局的同事、我做驻村巡警时期的村民们。在大脑的某处,我知道这是一个梦。
是的,这是我反复做过很多次的、一直以来的噩梦。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搜索棒,像是在寻找失物一样,将视线投向地面。
大家一直在寻找一个小女孩。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但是,一直都找不到这个小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有浓雾和矮竹丛。
即使这样,大家也不放弃,继续寻找着。突然,视野开阔起来。
在稍微前面一点的地面上,露出了一片土地,像是有人故意在那里砍伐了一片树木似的。 我放下搜索棒,跑了过去。
潮湿的黑色地面上,是大家在寻找的小女孩。她手脚伸开,以仰面朝天的姿势躺着。我跪在旁边,看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睁开着。在小女孩那双像黑水晶一样的瞳孔里,映出了我的身影。但是,小女孩无法看到我。她已经断气了。
我从地上站起来,想要叫人。
“发现被害者的尸体。”
刚想喊出声,却发现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低头一看,本来应该已经断了气的小女孩,用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看着小女孩的脸。她面朝正上方,本来清澈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变得浑浊不清。
她小小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想回家。
1
响亮的闹钟声惊醒了神场智则。
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脖子附近很不舒服,他用手一摸,发现浴衣的衣领被盗汗湿透了。
他看了看旁边。妻子香代子还躺在被子里,她正要伸手去够枕边的手机。香代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关掉手机的闹钟,看着神场,害羞地笑了。
“本来还担心能不能好好睡一觉,看来还好。”
“是啊。”
神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昨天午后,他们二人从自己家所在的群马县出发,在羽田机场乘飞机到达德岛县,到达板东站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六点了。这是距离一号札所 [1] 灵山寺最近的车站。
他们提前预约好住宿的巡礼[2] 旅馆椿民宿,该旅馆位于距离车站徒步十五分钟左右的地方。与面向游客的酒店不同,也有些巡礼旅馆不能提前预约。因为,如果不能按照预定计划到达寺庙,就会有很多人取消预约。二人是第一次巡礼,神场他们也不确定能不能按计划到达寺庙。因此,他们只预约了椿民宿的住宿,没有预约巡礼途中的其他住宿。
二人第一眼看到椿民宿的时候,就担心能不能睡好觉,迎接明天开始的巡礼。
椿民宿是一栋相当古老的日本房屋,总共两层楼,二楼玻璃窗上安装着的格子护栏引人注目。后来,二人听旅馆的人说,以前有个巡礼者想从二楼跳下来,格子护栏是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发生而安装的。
从外面一看就知道房间的墙壁很薄,很容易想象到,汽车的噪声和隔壁房间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神场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担心会因为声音而睡不着,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自己不是来观光的,而是来巡礼的,即使多少有点不方便,也是一种修行,这样想着,心情就发生了改变。
“有人在吗?”
神场推开玄关那扇关不太严的门,向里面打招呼,里面走出来一位系着白色围裙的女人。
“欢迎光临。”
旅馆的女人说道。
从刻在脸上的皱纹和头发上显眼的白发来看,她与今年迎来花甲之年的神场,年龄相差不大。
神场自报家门后,女人笑眯眯地点头说道:“我们一直在恭候二位的光临。请进,我马上为二位准备洗澡水。”
神场二人在狭窄的水泥地上脱下鞋子,进入室内。门旁边就是厨房。打开着的拉门前,悬挂着蓝染的门帘。
女人带领二人走上糖色的楼梯,来到走廊最里面的房间。一打开房间的日式隔扇门,神场就产生了一股怀旧之情。晒得劈裂的榻榻米、光秃秃裸露着的白炽灯、随时会漏风的木框玻璃窗,他感觉到了和小时候住的房子一样的味道。
女人一边泡着热茶,一边向他们介绍一楼的公共浴室,然后就出去了。
剩下二人单独待在一起,神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换乘电车和飞机的长途旅行,让他的腰很难受。香代子好像也一样,在揉着腰。
这家旅馆只提供住宿,他们去附近便利店买了盒饭当晚餐。
洗完澡后,九点就上床了。
壁橱里的被子薄得可以感受到榻榻米的硬度。也许有人会抱怨说背硌得疼,睡不着吧。但是对于神场而言,这薄薄的被子也令人怀念。
神场钻进被子,闭上眼睛,不久睡魔就袭来了。旧旅馆的这种充满乡愁的风味,让神场静下心来,就像身在老家一样。但是,同时也让他想起了那些想忘也忘不掉的事情。昨晚,许久没做过的噩梦又出现了,就是因为这个。
“好了,喝吧。”
他面前递过来一只茶杯。香代子叠好被子,放进壁橱,换好衣服,给神场递上刚沏好的茶。
“啊。”
神场这样回答着,啜了一口茶。
香代子自己也喝了茶,拿出了手机,好像是打算往什么地方打电话。
神场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才早上六点半。一大早,给谁打电话啊?
神场问了一句,香代子一边把手机放在耳边,一边回答说:“给幸知啊。”
幸知是他们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
“昨天,已经联系过幸知,告诉她我们已平安到达德岛。她应该没有什么担心的,没必要这么早打电话吧。”神场说道。
香代子却低下眼睛说:“因为担心玛莎啊。”
玛莎是他们家养的爱犬,是一只雌性金毛猎犬。幸知上中学时,他们建了自己的房子,那时候,香代子从熟人那里将玛莎抱回来。理由是幸知没有兄弟姐妹,很孤单。玛莎今年十二岁了。如果以人类年龄来算的话,大约九十岁了。大型犬的寿命往往比小型犬短,这一年来,玛莎的体力也下降了很多,散步的距离也变短了。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神场下定决心,决定近期去四国巡礼,香代子说自己也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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