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
耳边一时浪涛轰鸣,江口的心被姑娘俘获了。他三两下换了衣服,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的光线来自上方,抬头看去,天花板上有两盏照明电灯,光亮透过日本纸的遮掩晕散下来。此般光晕搭配了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天鹅绒的色调则映衬了姑娘如梦幻般美丽的肌肤。江口的心情由忐忑不安变得淡定释然,姑娘的容颜并未染上天鹅绒的色调。江口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但习惯于关灯睡觉的他还是感觉屋里太亮,可天花板上的电灯像是无法关掉。他还一眼看出姑娘盖的是一床羽绒被。
江口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生怕惊醒了沉沉昏睡中的姑娘。姑娘像是一丝不挂。老人钻进被窝,她竟毫无知觉,连含胸缩腰的反应都没有。睡得再熟,年轻女孩总该有敏感的反射动作,可见并非寻常的酣睡。念及于此,江口反倒挺直了躯干,生怕触碰到姑娘的肌肤。女孩的膝盖微微前曲,江口的腿更不好摆。姑娘顺左侧横卧,右腿向前叠放在左腿上,却并非守势,而是右膝后撤,右腿伸直。这姿势江口不看也清楚,由左肩的角度和腰的角度可以判断肢体的倾斜度,看来姑娘的个子不高。
刚才,江口老人握着姑娘的手臂轻摇,一松手,依然以原来的手形落下,仿佛姑娘的指尖都深度沉睡了。而老人抽开自己的枕头,女孩的手臂也同样从枕头的一端顺势滑落。江口一只手肘撑在枕头上,端详着姑娘的手呢喃:“充满生命力啊。”姑娘本来青春鲜活,毋庸置疑啊。虽然只是江口充满爱意的呢喃,然而脱口而出后则带了些许疹人的余韵。深眠中的姑娘,就像在生命的时间还未停止之前便丧失了生命,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世上本无有生命的人偶,所以那并非有生命的人偶。那是为帮助失去男人性能的老人摆脱耻辱,将姑娘做成的活人玩偶。不,不能那样说,对那些老人而言或许就是生命本身,一种可以安心触碰的生命。在江口昏花的老眼中,眼前姑娘的纤纤细手柔美无限,触感润滑,竟看不出一丝细纹。
从手臂到指尖,浓郁温暖的血色跟姑娘耳垂的血色相同,润泽了老人的眼睛。耳郭在发丝间若隐若现,耳垂的红润和姑娘的柔润深深地打动了老人。虽说江口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糊里糊涂地第一次造访了这家秘密客栈,但他已经理解那些比他更加衰朽的老人频繁地造访这处秘境,体验了何等强烈的愉悦与悲哀啊。姑娘的长发自然舒展,或是为了让老人们抚弄才刻意留长的吧。江口的头支在枕头上,撩起姑娘的发丝露出耳朵。姑娘耳后头发下的肌肤洁净白皙,脖颈和肩膀也充溢着生命的清新,完全没有成年女人的臃肿。老人移开视线,将房间环视了一圈。收纳筐里只有自己脱下的衣服,却不见姑娘的衣物,也许是被之前的那个女人收去了。没准儿姑娘进屋的时候,已是这样赤身裸体了吧。江口老人念及于此,吃惊不小。姑娘岂不是赤裸裸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不可思议。江口老人知道姑娘正是因此才陷入深眠,可还是于心不忍,拉过被角遮上了姑娘裸露的香肩,然后闭上眼睛。姑娘的馨香飘溢,他忽然嗅到一股婴孩儿气味,即吃奶婴儿的乳臭味儿,比姑娘的体香更加馥郁。莫非……莫非姑娘已经育子,乳头因涨奶而渗漏出乳汁?岂有此理!江口再次打量姑娘的额头、面颊、下巴到脖颈,确认那少女才有的线条。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但江口还是轻轻地掀起被子,瞅了瞅姑娘的肩膀。显然,姑娘的乳房不像曾经哺乳过。他伸手轻抚姑娘的乳头,也没有濡湿的感觉。再说,即使不到二十岁,也不能说是乳臭未干,所以她身上不可能留有婴孩儿般的乳香。其实姑娘散发的是女性特有的芳香。然而方才,老人嗅到的却真真切切是婴儿的乳香。莫非是刹那间出现的幻觉?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兴许是从自己内心的偶发幻觉中,飘散出婴儿的乳香。想到这里,江口陷入悲凉寂寥的情绪中。与其说是悲凉寂寥,不如说是老迈凝滞的凄怆。姑娘温润的馨香扑面而来,化作老人的哀怜或疼爱。那般温情或许突然掩去了令人心寒的罪恶邪念,老人竞感觉从姑娘身上传出了音乐——载满爱意的乐章。想要逃走的江口环顾四壁,仿佛被困在了天鹅绒的帷帐之中,全然找不到出口。灯光自天花板洒落,深红色的天鹅绒柔软却纹丝不动,沉睡的姑娘和老人被锁闭了起来。
“快醒醒,快醒醒!”江口抓起姑娘的肩膀摇动,更抬起了她的头,“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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