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美与我》:
一到适当年龄,像这位少女一样的美国少女都要回到祖国去上学。但因她们属于所谓日籍美侨二世,一旦回到美国,在生活习惯上会有诸多不适应,毕业后重返日本的少女似乎也不少。然而,现在有不少英国人陆续回国,美国人恐怕亦将如此。对外国传教士来说,今年的轻井泽之夏充满了悲剧色彩,这是他们应该接受的命运,或者说,在汹涌的激流中,他们只不过溅上了几滴飞沫。长期在轻井泽过冬度夏的寡妇哭诉说,她们把生命和财产都带到自己所钟爱的日本了,但这又如何呢?听到这悲伤的传闻时,人们也必然会想到被迫从海外撤回的日本人,在美国土地上耕耘的日本人又该如何抉择呢?
可是,从法国、英国撤回的日本人很少抱怨、谩骂其侨居国,这是日本人的美德,我希望离日归国的外国人也学学这种美德。我与基督教无缘,与外国人亦无交往,因此很遗憾,我对今夏发生的悲剧一无所知。总之,看到在日本度过一生并情愿葬身日本的外国老人们离去时的凄凉背影,我不禁有些伤感。我真想安慰他们:“如果你们真的爱日本,并为日本奉献了一生,日本是不会忘记你们的。”有一位老人先将儿子打发回国,自己却坚决留下,他不得不离开时,也要在举办完旅居日本五十周年纪念会之后才肯走。五十年,比我经历过的岁月还长。去年,我也在这山中住到十月初。有一次我肚子疼,轻井泽没有医生,于是请来疗养院的曼罗大夫。他说他曾在日俄战争时期从军行医。我联想到自己的年龄,感到不可思议。他是苏格兰人,已归化日本。冬季,他去北海道阿伊努族部落行医,他是阿伊努研究者。我所住的小舍前主人尼克戴马斯是一位传教士。今年夏天,我听说,他回国后去世了,他的遗孀返回日本。这些未亡人来日本,或因自己的丈夫曾在日本久住,或因丈夫在日本亡故,她们也要化为日本的一抔泥土。如此回国后复返日本的老妇人,何止这两三位。在这方面,日本妇女应该向她们学习。她们将丈夫留下的巨大遗产,全都用于帮助异国人民。
我那山间小舍及周围杂木树林,似乎在外国人无权买地的时代就已售出,购买者拥有九百九十九年的土地所有权。我若继承这项权利,也就等于已经预付了九百多年的地租,所有权亦可转让,但是,想到财产私有权竟能产生漫无边际的千年之忧,我就觉得自己荒唐可笑,总觉得这九百多年的所有权意味深长。小舍的周围都属于这种土地。三四年前,那周围的邻居还都是外国人,后来,周围的房屋便陆续转入日本人之手,成为日本人的居住地,轻井泽全都如此。从今夏、今秋的情形来看,可以断定,外国人家的房屋大半成了待售住宅。美国人、英国人卖房,德国人却买房。不过,那些房子毕竟数量有限,说不定从明年夏天开始,这座由英美传教士开发的小镇,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因急于回国而卖房的外国人比比皆是,但是,以为房价会因此降低,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这些房子的价格高得吓人,而且并非中介者居中提价。外国房主漫天要价,中介者亦感到棘手。房地产价格普遍暴涨,即便将汇率因素考虑在内,轻井泽的房价也高得令人费解。他们绝非草率甩卖,而是沉着冷静、精打细算地出售,对他们这种行为,我十分佩服,也很不愉快。房屋卖不到理想的价格,他们就中止出售房屋,自己先回国,大概是打算战争结束后再来出售房屋。的确,昔日欧洲大战,德国人脸面无光地隐居在轻井泽深处的密林中,因此,这里曾被称作匈奴森林。今夏,德国人的数量却有明显增加,避暑季节刚开始的几天中,他们都在集会堂开会。当时,美国还不是参战国,插在摩托车和汽车上的星条旗,是令日本人望而生畏的国家象征。今年夏天,大使馆、公使馆的汽车已不像以前那样显眼了,而看到沦陷国公使馆的车时,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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