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道德哲学的文学化(艾丽丝·默多克的创作思想研究)》:
创伤的症状可以通过认知和行为两个方面展现。“如果创伤事件本身牵涉重要关系的背叛,对创伤患者的信仰和社群感的损伤将更为严重”,主要体现为已建立的认知和信仰的解构,即对社会、他者和自我的认识与期待。同时因为事件的强度和个体的心理差异,受害者对创伤表现出不同且复杂的症状,包括意识的解离,对自我和他者的碎片化表征,双重自我等。赫尔曼将创伤受害者的症状表现总结为三大类:过度警觉、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过度警觉主要表现为“广泛性焦虑症状和特定恐惧”;记忆侵扰体现为创伤的固着性和不可言说性,并以噩梦等重复性行为重演创伤事件;禁闭畏缩则是意识上的麻木无感。而文学所具有的无边想象性和创造性先于医学发现并表现了创伤的症状。
在西方现代生活中,出于政治或其他目的当权者压制了公众对创伤的认知,或者美化创伤事件,在文化社会化和意识形态的长期渲染下,公众对创伤的来源、表征和再现都处于认知模糊的状态中。这种模糊在文学中被具象化,都以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得到了描写。在《黑王子》中默多克用交叉的时间线描写了人物受创的因果,揭露了日常生活中的不安和暗流,向读者展示了真实的社会场景:原本被自我隐藏或被消声的边缘人成为在场的发声者。这也是默多克借助布拉德利之口所说的“艺术就是真理”的其中一层含义。
布拉德利在受创后表现出行为上对现实的逃避和认知上的固着,因为“受害造成一个破溃,一种可能的压迫,和一种被困在这自由流动的状态(我称之为固着)”。受创后受害者的认知不再具有流动性,而是固着在了创伤之后形成的生存模式,而这种模式是在“撕裂家庭、朋友、亲人和社群的依附关系”,和“粉碎了借由建立和维系与他者关系所架构起来的自我”之后建立起来的,它倾向于回避偶合无序的外在世界,将自己封闭在自己认为的安全环境中。
布拉德利的创伤症状表现为逃避现实社会。他回避了各种外出活动,比如有意无意地遗忘哈特伯恩组织的聚餐活动,拒绝前妻见面的请求,甚至无视普丽西娜的求助。这些事情都意味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会打乱他现有的平静生活。为了获得安全的环境,布拉德利甚至提前退休,全身心投入写作中。在浪费了无数纸张之后,他又决定离开嘈杂且令人不安的伦敦市,去往一个无人打搅的海边小镇开始自己的创作。作为一个敏感、自卑且清高的人,布拉德利的逃避行为似乎是合理的。只有驻守在自我构建的领域中,才能不受社会上各种标准的打扰,免受这些外在现实带来的创伤侵袭。所以他认为“艺术与生活必须严格地区分开,如果想成为出色的艺术家”。即使布拉德利已经失败了数十年,他依然以艺术为名回避现实生活。在小说的开头,他正打算前往一个安静之地,此时他孑然一身本可以来去自如,却因为恐惧即将到来的旅程而坐立不安,迟迟不愿出发,继而引发了后续的故事。布拉德利希望通过逃离伦敦的行为来回避烦扰,但对于离开熟悉的环境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又充满担忧和恐惧,表现出在受创者身上常见的矛盾行为。
相比于逃避,布拉德利表现出的认知固着不仅遮蔽了他对自我和他者的认识,而且让他成为创伤的施加者。在默多克的观点中,真理、爱、善和知识等概念是联系在一起的,它们存在于生活中,等待人们去发现。但在创伤图式的影响下,布拉德利割裂了生活与艺术,认为艺术来源于想象,而回避生活的想象终将是缺乏流动性的,这意味着他对自我和他者的认知都是过时的。认知固着造成布拉德利对自己的性情存在错误的认识,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天赋的作家,只要等待的时间足够,他就能完成理想中的著作,而且对于好友的事业有成不屑一顾。但现实是他到58岁也只出版了三本销量惨淡的作品,对阿诺尔德成就的嫉妒像毒素一样深入他的身体。除了对自我性情的错误认识,布拉德利还表现出对他者的偏见。即使看见妹妹发病,他也坚称她很健康;虽然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朱莉安,但是基于“我认为”“我猜测”,他用“烦躁”“抱怨”和“不惹人喜爱”的词来评价少女朱莉安。这些冷漠和偏见给同样身处创伤泥淖的受害者带去了新的创伤体验,也让布拉德利始终无法创作出真实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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