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皇家文学院院士、当代英国知名学院派小说家戴维˙洛奇封笔之作
继写作《作者,作者》(Author,Author)后,戴维˙洛奇第二次向传记小说这一文体发起的“冲锋”
——你什么时候想到自己可能会作为一个作家名扬天下?
——噢,毫无疑问,那是《时间机器》出版的时候。到那时为止,我不过是一名报刊撰稿人——根据市场需求生产文章、报道和故事。我已经放弃了教师职业。1890年代是报刊业兴盛的时期。要是你有大量的新思想,有一定的笔头能力,你就可以当个自由撰稿人维持体面的生活。可是,碰巧的是,1894年我的许多固定收入来源——喜爱我的文章的杂志和编辑——突然枯竭,结果我囊中羞涩。那是个艰难时期。简和我正等着我跟伊莎贝尔离婚,为了她的健康,我们迁出了伦敦,她跟我一样身体都不太好。我们在七橡树镇[ 肯特郡一小镇。]寄宿在一个房东家里。心存狐疑的女房东不久便查明我们非法同居,但是她没法真的去控告我们,因为她不能承认偷看了我的信件。所以她只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绊子,让我们过得不舒服……不管怎样,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我挖出一个自己曾经草拟的故事,题为“永远的阿尔戈英雄” ——那不是个引人注目的题目,是吧?——我对它进行了彻底改写,起名《时间机器》。幸运的是,我从前的主顾威廉˙亨利失业一段时间后被任命为一家名为《新评论》的新杂志的主编,他接受了《时间机器》并在他的杂志上连载。他付了我一百英镑的稿费。一百英镑!那对我们来说是一大笔钱。出单行本后,书惊人地畅销。我记得有一本叫《评论之评论》的杂志评论说,“H.G.威尔斯先生是个天才”。就一部处女作来说,你不能要求再多了。此书出版后从未停印。
书房里有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橱,收藏着他的小说的首发版。他打开书橱门取出《时间机器》。那本薄薄的三十二开本小书由海尼曼出版社出版,是浅灰色的布面精装本,封面刻印着紫色的书名和线条画画的斯芬克斯。他最近习惯于时不时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过去的书,随意翻到一页,试试读的感觉,就像将样本放进试管,举起来对着光观察一番。可这次并非随意的测试,因为书被翻到的地方以前被翻到过多次,那是他最得意的段落之一,写到时间旅行者驾着时间机器,来到一个海滩,太阳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地球上的生命正在终结。
我前进着,时走时停,迈着跨越千年甚至更久远的步伐。怀着对地球命运之谜的好奇,我带着一种奇特的迷恋眺望西天的太阳,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暗。老旧的地球正在渐渐死去。黑暗飞速降临。海边荡起一道涟漪,发出沙沙的声响。除了这无生命的声音,这世界一片寂静。寂静?这种死寂难以言表。人类的一切声音、绵羊的咩叫、鸟的鸣噪、昆虫的低哝,形成地球各种生命之背景的动静——所有的一切都终止了……天完全黑了。这吞噬一切的黑暗造成的恐惧向我袭来……这时,太阳的边沿像一张赤热的弓出现在天际。我走下机器让自己回过神来。我感到眩晕,无力面对这回归之旅。我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在那时,我再次看到那个在浅滩上移动的生物——这次没有看错,那是个移动的生物——红色的海水映衬着它的身形。那东西呈圆形,大约足球大小,或许大一点,身上拖着触须;在翻滚着的血红色海水映衬下,它看上去是黑色,它间歇性地四处蹦跳。我感到一阵眩晕。但我害怕自己孤立无助地躺在这个遥远而又可怕的黄昏等死,这种恐惧支撑着我爬上了机器的车座。
——车座?
——是啊,我照自行车设计了我的时间机器,很有趣是吗?我猜要是现在,我会让它更像小汽车——或者飞机。可是我写这本书时是自行车的时代——汽车只是原始样式,飞机还没有出现。对大多数人来说,自行车是机械化交通工具的顶峰,毫无疑问每个人都能理解。而且自行车还带有某种诗意,有一丝魔幻色彩。我曾经见过一幅画,画上是一辆自行车被安装在一组滚筒上,一个男人骑着这个自行车锻炼身体,它让我产生了这一灵感:时间在逝去,他产生了随着车轮转动而向前运动的错觉,尽管他一直待在原地。可是假定他实际上在穿越时间,场所的样貌随之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