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韩国“世越号沉船事件”真人真事改编
“一个失踪者等于一个宇宙。”
“孩子们为了能一起活着出来,尽了最大的努力。”
“原本只担心头灯会出问题,没想到让能见度几乎变成零的,是我的眼泪。”
“潜水员用真心在做事,政府却是依法做判断,这个国家没有良心,政府用法律践踏了潜水员的真心。”
·具有纪实色彩的长篇小说:本书以“世越号沉船事件”为写作基础。该事件伤亡极惨重,死难者以学生为主,震惊国际社会,真相至今扑朔迷离。
·令人屏息的细致摹写:小说以负责进入沉船搜索的民间潜水员为人物原型,通过对水下作业专业细致的沉浸式描写,带领读者一同屏住呼吸、潜入沉船,直面惨痛现实。
·引人深思的多声部叙事:作者采访沉船事件相关人士,在故事主线之外网罗各方声音,通过不同身份的人员从不同角度还原当时当地的情景,呈现同一事件的不同面貌,促使读者全面地了解和反思东亚社会的运作模式。
·伤痛过后的希望之书:在无法挽回的巨大悲剧中展现人性的力量,以人的体温对抗冰冷的大海和冷酷的权力机器;伤痛过后,仍有希望。
我为什么要去呢?
法官大人:
潜水员是没有嘴巴的。即使没有签保密协议,专业的潜水员也绝对不会在现场透露自己曾经做过的工作内容。因为这个行业的市场小,昨天一起工作的潜水员搞不好明天还会再遇到,要是对做过的工作说三道四,只会扯自己的后腿。所以对潜水员来说,话越少越好——最好当个哑巴。
您好,我是从二〇一四年四月二十一日至七月十日之间,在孟骨水道(注:孟骨水道,位于韩国西南方的孟骨岛与巨次岛之间的水道。水道,指连接两片或多片水域的狭窄水域。)参与沉船失踪者搜救行动的潜水员罗梗水(37岁)。这封请愿书是我为了因涉嫌刑法第二百六十八“业务过失致死”,遭到不拘留起诉的柳昌大(60岁)潜水员而写的。
从此刻起,我决定做一个有嘴巴的潜水员。这绝不是因为我有多了不起或实力超群,而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起在孟骨水道的驳船上出生入死的柳昌大潜水员被判有罪。如果柳昌大是罪人,那我罗梗水也是罪人;如果柳昌大犯下过失致死罪,那我罗梗水也犯下了过失致死罪,还有那些往返于孟骨水道与沉船之间、帮忙搜救失踪者的民间潜水员们,也都犯了同样的罪!就结论而言,柳昌大潜水员是无罪的,真要说他有罪,也是罪在他看到即时新闻后就立即赶去孟骨水道,罪在他以经验丰富的前辈身份带领我们,罪在他掩护政府事故对策本部以及海警的失职,默默承担了一切。以怨报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些谚语还真是不无道理呢。
昨天夜里我打电话给宋恩泽(37岁)律师,向他请教请愿书该怎么写。凌晨时,他带来几份写得不错的请愿书供我参考,所有请愿书的开头都以“尊敬的法官大人”开始。“尊敬的”这个形容词,直到死我也不会再用在任何人、任何职称之前,并不是我不尊敬您,只是我想用其他词语来表达罢了。
二〇一四年七月九日,为了躲避台风“浣熊”,潜水员暂时转移到木浦(注:木浦,位于韩国全罗南道的港口城市。)。那时,大家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起,收到命令我们终止搜救、撤离孟骨水道的短信。
尊敬的罗梗水先生: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八十五天了,您能在事发后赶到现场,并在条件艰困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参与搜救失踪者的工作,对此我们深表感谢。
虽然目前搜救工作尚未完成,但因为改变搜救方式而未能与您共事到最后,我们感到十分遗憾。但各位的献身与努力,不仅是一同参与搜救的我们,全体国民也会给予高度的评价。
再次对您在这段时间的辛劳表示感谢,请调理好因长期潜水作业而倍感劳累的身心,并祝福您的家庭幸福美满。
您知道看到这则短信时潜水员们的反应吗?在水深超过四十米的深海,依然坚定不移完成任务的男子汉,纷纷用手背抹起眼泪。大家哭了好一会儿,这不是因为难过而流下的眼泪,这是委屈、是愤怒,是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泪。
我在字典里查了“尊敬”一词,每当遇到不认识的单词或生疏的字眼,我就会查字典,久而久之已养成习惯。虽然面对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广泛的知识,但对我来说觉得重要的单词和数字,便会钻研到底,如果经常放声朗诵还可以帮助理解其含义。深海潜水所需的用语和数字,我几乎都背下来了,因为在紧急状况下,单词和数字必须很快在脑海中浮现才行。这次我翻阅字典,看到“尊重且恭敬”的解释。
如果是真心尊重我们潜水员,就不会只发来一则短信了。请问法官,您会在表扬尊敬的人的劳苦时,只发一则短信吗?我们并不期待大张旗鼓地慰劳和鼓励,但至少应该代表政府,对这些冒着生命危险进行搜救的潜水员,表达最基本的礼节吧?
七月十日,潜水员为了整理各自的装备再次返回驳船,我以为那时至少会派海洋水产部的长官或海警厅厅长,代表政府事故对策本部到驳船上,至少握一握这些自愿赶来参与搜救失踪者工作的民间潜水员粗糙浮肿的手,看看他们的双眼;至少应该请大家吃碗热乎乎的汤饭。不知道是谁下令发出这则单薄的短信的,难道他们连从彭木港(彭木港,位于韩国西南部的港口,距离孟骨水道即事发海域直线距离约三十二公里。)赶到孟骨水道的时间都没有吗?从各个小岛搭乘客轮最多也用不了两个半小时,搭快艇连四十分钟都不用,还是他们根本就不想花时间和潜水员坐下来、面对面地聊一聊?
这感觉就像是无缘无故被提分手,潜水员也只能把一肚子闷气咽下去,大家整理好各自的装备便迅速从驳船上撤离。从撤离驳船的那一刻起,我便下定决心,一直到死也不会使用“尊敬的”这三个字。如果有人称呼我“尊敬的罗梗水”,我会反问他:“为什么尊敬我?尊敬我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是出自真心的尊敬,我会请他选择其他词语代替。因为对我来说,“尊敬”这个形容词,犹如世界上最脏的空罐子一样。要求更换形容词,应该不会太失礼吧?
法官大人!
首先我想说明的是——我们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搜寻!不管是秋天还是冬天,都想一直不断地潜水搜寻,撤离只是单方面下的命令,我们根本没想到会像被解雇一样被赶下驳船。至今仍有十一名失踪者被困在我们每天潜入的船里,这教我们怎么能放弃呢?包括柳昌大潜水员在内的所有民间潜水员,大家每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地寻找失踪者,一心只想找到他们,带他们上岸。随着四月、五月和六月就这样过去,临近七月时,这份心情变得更加迫切。
直到现在,这份心情也还是一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公园或超市,我走着走着就会突然停下脚步。不用闭上眼睛,便可以在脑海里浮现出船舱详细的图纸,一百一十一间客舱和十七处公共空间一下子就从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接着,我想象着再次潜入船内,朝准备进行搜索的客舱伸出手臂。因为不想放弃那十一名失踪者,所以每天做的梦都是一样的,昨天夜里也是一样:穿上潜水服,戴上全面罩,穿好蛙鞋,戴上手套,最后把配重带(注:配重带,潜水时佩戴的铅带。深海潜水时,潜水服及身上其他装备会产生浮力,配重带可提供下潜的重力,保持身体平衡。)缠在腰部潜入船内的潜水员——罗梗水。
还真是有些尴尬,我在负责记录时,只要在潜水记录簿上写下潜水员的名字和装备、入水及出水时间就可以了,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亲手写请愿书。高中毕业后,我连一封简短的信都没有写过,虽然有的潜水员会在脸书或推特上传水中照片并写下些什么,但我对手机、电脑甚至电视画面都不太适应。我不喜欢将视线只锁定在一个框架中,我喜欢前后左右上下随心所欲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当潜水员的原因。潜到水下,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风景,不必只关注某一处特定的景色,只要移动一下身体便会有新的发现,可以慢慢去品味。对我而言,潜水就等于“自由”。
从字典里查到“请愿书”的意思是“倾诉事实、恳请能够得到帮助的文字”,这让我感到更加没有自信。原本还期待会有其他潜水员来代替我写—当然我这不是在埋怨其他人,不是有战友情谊一说嘛!潜水员的友谊也和战场上的士兵差不多。我会担当此一重任,完全是受因涉嫌过失致死而被起诉的柳昌大潜水员的托付。
“梗水啊!你来写吧!”
为什么没当场拒绝呢?在写这封请愿书的当下我还在反问自己。在收到撤离命令短信前的八十天里,我和昌大大哥私底下都称兄道弟的。柳昌大潜水员是我们的老大哥,大家都听他的。大哥要我们做准备,我们就穿戴好潜水服;大哥说下水,我们就下水;大哥说休息,我们就去减压舱减压。当我们潜入船内搜索时,耳机里会传来大哥粗鲁的谩骂声,对每个潜水员来说那就像最后的缆绳一般。有关大哥特别的骂人方式,日后有机会我再详细地写一写。
我隐约可以揣测昌大大哥指定我写请愿书的理由,但我很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胜任。这感觉真有点像是潜入没有一丝阳光的六十米深海,在深海里要如何移动、应当小心什么,从理论和经验上我都懂,但唯独写东西我不在行。每写下一个单词,我的心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要不是为了让昌大大哥能获得无罪判决,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要“倾诉事实”,就要知道什么是事实;“恳请能够得到帮助”,就必须把被告的冤屈当作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感同身受。单凭这两点而言,能说会写的辩护律师是不及我的。事实到底是怎么样,我为什么会把柳昌大潜水员的判决当作是自己的事情呢?我打算一一写下来。
……
……
第一部
3 我为什么要去呢?
17 抵达
31 两个身体一条心
48 第一个
73 士兵不怨战壕
84 还没得到答案
100 不是选择,而是必须
128 那一天
141 最后的开始
第二部
153 一定
164 起诉
176 彻底的绝望
196 代驾的日子
209 我们相遇的地方
223 我们的船长
241 什么是秘密呢?
262 最好的拥抱时刻
279 后续 东巨次岛的夏天
287 作者的话 拥抱的人
308 谢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