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东诺夫在作品中将“灵魂”界定为“贫农的财富”,还借阿依德姆之口指出穷人疼痛的原因“不是饥饿,而是感受,她思考生活之重并珍惜一切的善”,相比之下,恰噶塔耶夫竟然都“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作家的本意当然不是赋予贫穷以浪漫主义色彩.而是意在强调贫穷的章族人的精神世界之丰满及其在外来拯救者面前对自己文化的有力捍卫。普拉东诺夫塑造了一个拯救章族人的使者——恰噶塔耶夫。然而,面对章族人,他无法如愿履行自己的使命。尽管章族人表面上看与世隔绝、落后不堪,但在外来力量面前,他们却能不卑不亢。无怪乎普拉东诺夫把章族人比作沙漠里的动植物,揭穿了人们根深蒂固的偏见的本质,即片面地认为“真正的热情仅仅栖居在人类的心底”是“毫无价值甚至空洞的”。普拉东诺夫给出的理由是“在乌龟眼里可以看到沉思,黑刺李散发芬芳。这意味着它们存在的伟大价值,不需要借助人的灵魂来补充”。普拉东诺夫借大自然之口吐露了章族人的心声,他们“或许需要恰噶塔耶夫帮一点小忙,但是因为对方的优越感、傲慢抑或可怜而一概不需要……”①
诚然,他应该帮助仅剩不足五十人的本族老乡。然而,他能提供的帮助,却仅限于确保其生活得以维系的食物。恰噶塔耶夫未能催生章族人内心的求生欲望。当自觉萌生和恢复求生欲,感觉到生命力量的涌动时,章族人却四散开来。为了寻找幸福和日后重聚,更为了比从前过得更好,他们出人意料地逃走了,依靠自身力量去漫游和认识世界。当恰噶塔耶夫向苏菲扬打听章族人的去向时,这位长者答道:“章族人经历过生死劫难,生存对于他们来说并非难事。”在小说结尾,章族人重又聚集在了一起。可以说,从此次返乡的经历及其与章族人的接触过程中,恰噶塔耶夫获得了一种“不干涉”的智慧。他学会了默默倾听,而后悄然离开。恰噶塔耶夫最终承认需要别人帮助的恰恰是自己。“他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克谢尼娅的手,同时感受到她的心脏在遥远的地方快速跳动,仿佛她的灵魂想要向他发起突围并拯救他于苦海之中。”需要注意的是,克谢尼娅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陌生的”或者“别的”。作品的情感主线恰噶塔耶夫娶了这个偶然认识的女人。后者“眼睛充满痛苦和忍耐,就像备受劳累的大型牲口一样”①。恰噶塔耶夫还爱上了妻子的半大女儿阿依德姆,而后者的脸上还闪烁着童年的稚嫩。只是不断成熟的力量使得这种天真的痕迹减弱到几乎不被发现的程度。在某种程度上,小姑娘是章族人未来的隐喻。普拉东诺夫笔下的章族人对都塔尔的守护以高度象征化的方式建构出该族群身份的自我认同,也宣告着在外来文化的影响下,现代与传统之间的撕裂危在旦夕。无论是章族人对以民族音乐所代表的传统记忆的捍卫,还是对恰噶塔耶夫所代表的外来文化携带者的抗拒,都确保了自身文化的传承和对自己灵魂的掌控。由此,普拉东诺夫巧妙地把现实的空间转化成了历史的时间,线性链条上传统与现代的古今之争便是地理空间上本土和外来文化的冲突所造成的结果。
恰噶塔耶夫对神话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为了自己的人民,阿里曼不想要幸福的生活。伊朗的奢华果园未能吸引他,他对战胜奥尔姆斯德更感兴趣,限制他的果园或者建造这样的果园。当恰噶塔耶夫再次找到游牧民族的不幸代表时,他认出了他们,但是他们已经把他忘记。他同人们的接触方式很独特,不在人们面前发表演讲,不号召他们聚集在一起,从来都不给他们提建议。他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寻找,在哪里发现就在哪里观察他们,有时还抚摸他们。他微微一笑,观察和思考,试图理解他们的自然本性。他秉持的是泛人道主义思想,不仅和人还和动物,甚至无生命的事物接触。逐渐地,他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他们,能够彻底体会他们的痛苦和局限。他远远谈不上在教化这些人,他只是在沙漠里陪着这些漫游者,那么如何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寻找幸福呢?于是他的角色徘徊在同情对方的拯救者和保持距离的观察者之间。作品中有一个同貌人,努尔一穆哈梅德(恰噶塔耶夫隐藏的帝国之眼),后者被地方政府委以拯救章族人的重任。不同于恰噶塔耶夫的地方在于,他有保证当地人“活命”的清晰计划,因为这些弱者在他眼里毫无价值,他通过在沙漠里漫无目的的漫游来加速人们的死亡。这个带来不幸和欺骗的领导,造成人们精疲力竭。为了寻求满足,他甚至还对小阿依德姆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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