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川》:
随后,我们去了洲崎。
洲崎是我在深川唯一未曾涉足的地方,因为哥哥从来没带我去过那里。有一次,哥哥公司的社长一家因房子被烧毁临时居住在志乃母校的教室,我去探望在那儿寄居的哥哥,和他一起从屋顶平台上远远眺望过洲崎的街道。
那是个奇特的街区。狭窄的巷子两旁挤满色彩刺目的低矮平房,家家户户房顶和窗户都随风飘动着红白两色的布条,那情景激发起我这个乡下人的好奇心。
“真想去那条街看看。”我的话刚出口,就遭到哥哥“傻蛋”的呵斥,而且他的脸还涨得通红。
原来洲崎是个花街柳巷。
来到电车路上,志乃遥远的记忆顿时苏醒了。她在路边发现一家从前有名的豆沙年糕汤店的布帘。
“啊,想起来了。这就好了!”
志乃双手合在胸前,抢在我前头拐进了一条巷子。爬上缓坡就到了运河边,河上架着一座宽阔的石桥。过了桥就是洲崎。
桥的这一头有一个不知卖什么东西的摊铺,透过摊边悬挂的苇帘,只见里面一个身穿敞领连衣裙、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正精疲力竭地倚在长椅上眯着眼朝路上观望。
“这就是洲崎桥。”
志乃怀念地用手掌拍着被烈焰燎烤过的黑糊糊的石桥栏杆,随后,很稀罕地仰视横在桥对面天空中的高高的拱门,上边用电灯泡做围饰,中间有几个大字,大概到夜晚就会变成霓虹灯的吧。
“洲·崎·乐·园。”志乃轻声念道,“什么乐园,不知怎的,我实在觉得讨厌!”
志乃涨红了脸,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桥去。我站在那里不由觉得心跳在加速。
我过去不是没有逛过烟花巷。不仅如此,还经常会带着醉意邀请朋友混入那些场所,以满足自己那廉价的放荡之情。只是我做梦也不曾想到在大白天里,会和自己心仪的姑娘一起打着白色的遮阳伞走在这条街上。
过了桥在第一个巷子左转,冷不防地,那条街出现了。烈日下整条街萎靡不振,黯然失色,活像一个病人。在这覆盖着夜晚尘埃的宁静的巷子里,只听得见我们俩响亮的脚步声。
过了几条巷子,志乃突然在街角处停住脚步,那儿麇集着许多妓馆。她迅速地转过身来对着我,指向丁字路口角落上一家有点肮脏的妓院说:
“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她的语音清脆悦耳。脸上溢出羞涩的神情,可是声音中却没有半点儿卑微的感觉。
“我的母亲在这里经营一家打靶店,我就是花街柳巷打靶店的女儿。”
志乃微笑地注视着我,脸上充溢着某种力量。转眼间这力量将她前额渗出的汗水结成水珠,从脸上滴落,同时又像波涛一般有节奏地涌上我的心头。我急忙激动地用走调的声音说道:“行了,行了,打住吧。”
这时,志乃撑着的伞开始颤抖起来。在胭脂红的腰带前,紧握着伞柄的手显得格外白皙。志乃用责难的目光盯着我坚定地说:
“为了不要忘却,请你好好看看吧。”
我放眼看去,到处斑斑剥落的粉红色墙壁,裂开的混凝土地面上突兀站立着外贴瓷砖的圆柱,圆柱顶端孤零零地骑着一个别扭的西式露台,悬在巷子半空中的老旧的霓虹灯恰似蜘蛛巢穴般地缠绕着……夜幕降临后,那一扇扇窗户中色彩妖艳的诱蛾灯会亮起来,而在大白天,这儿寂静无声,仿佛全是些无人居住的空房子。要在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女人之家”中找到志乃故居的影子确实是徒劳的。
志乃的遮阳伞上响起雨点滴落又弹开的声音。我抬头望去,二楼各家挤挨着的窗口不知何时站满了袒胸露臂的女人,她们不约而同地托着腮帮子趴在窗边晾晒的被子上,瞪着浮肿的眼睛默不吱声地俯视着我和志乃。不知是谁将嘴里嚼的口香糖对准志乃的伞吐了下来。见到命中了目标,她们轻佻地嗤笑起来。
志乃垂着头默默地走着。朝巷子深处走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吓了一跳吧?”
“嗯。”
“真对不起。”好像是自己的过错似的,志乃抱歉地说,“我不是想说那些人的不是,但是从前的妓女可不是这样的。要说那时的职业妓女与现在的真有天壤之别。现在这些人像是闹着玩似的,看了真叫人替她们担心啊。也许是时代变了吧,这种不伦不类的妓女实在让人讨厌。要是让爸爸看到了,他一定会丧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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