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我的叔叔安东尼奥
我的叔叔安东尼奥是个怀疑一切、和蔼可亲的人。他佩戴一条很长很细的金项链,项链在他的脖子上晃来晃去。有时候他戴一顶老式的鸭舌帽,帽子后面有两根短带子。有时候他戴圆顶的硬礼帽,圆筒不高,帽檐很宽。上午出门买东西——他没有一天不去的——他会穿一件肩上有多层披肩的旧卡里克大衣,大衣下面藏一只小篮子。
他脾气很好。坐在客厅里的时候,他会在摇椅上优哉游哉地摇晃,一边听着钢琴弹奏一出旧歌剧的序曲,一边低声哼唱……他的脑袋又圆又大,八字胡遮住两边嘴角,重下巴往往碰到衬衣紧扣的低领上。我不清楚我的安东尼奥叔叔是否踏进过大学的校门,只是隐隐猜测他是入了学的,不过没有学成。然而,他有比世上一切学位更可贵的东西:天生的敏锐,务实的本领,特别是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缕缕温情的坚定不移的善良。对普通的家境,他知足常乐。他没有太多地产,只拥有若干小得不起眼的葡萄园,还有一些麦地。那些个葡萄园是他的命根子,他每天下午都要去清除园中的小石块,很费劲地低着身子,因为肥胖而显
得吃力。我说每天下午,必须坦白,我说的不完全准确,因为有很多下午他并不去葡萄园。这是因为他非常喜欢到俱乐部里去打牌,玩抓四 K,或者多米诺骨牌,或者别的什么游戏,反正都是不犯法的那些。从吃完正餐一直到天黑,他就是这么高高兴兴地打发时间的。我想我的安东尼奥叔叔去过马德里。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待了多久。我还很小的时候,有时候我们在客厅里,他把我抱在膝盖上,给我讲好多他在京城看到的稀奇事,引得作为孩子的我浮想联翩。客厅角落的小桌上有一只风干的鹦鹉,停在它的栖木上一动不动。墙上挂着画,画布上是刺绣的几条小狗。桌上有一些盖着盖子的小盒子,里头装的是贝壳和海螺。我的叔叔默默听着钢琴弹奏《塞维利亚德的理发师》的序曲,而这时的我看到了远方的神奇城市,也就是说,马德里。我看到它的一座座戏院,一座座花园,还有它的攘攘车马,嚣嚣人声。
二十七、我的姑婆巴巴拉
说到我的姑婆巴巴拉,我必须声明,虽然我这么称呼她,叫她姑婆,仿佛她就是血亲,实则我不知道自己和她到底有什么亲戚关系。我想,她是我父亲远房的堂姑。她是一个偻背的小老太婆,草色的脸上满是皱纹,穿一身黑衣,而且总是披着黑的披肩。不知道为什么这
些穿黑衣服的老太婆总是长吁短叹。我的姑婆巴巴拉手上一直拿着一串念珠,她去所有的弥撒,去所有的九日斋。从教堂回来,她走进我叔叔安东尼奥的家门,看到我在那里,她就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啜泣叹息。
我要是让她在这部书里说话,那我可算是犯了极大的冒失。我不记得听到她说过什么,除了那短促而痛苦的一声吁天乞灵:“哎呀上帝啊!”但是我有点印象,1808 年法国人进城这事她讲过几回。对,她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小老太婆,偻着个背。她住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教堂没有活动的下午,或者有活动的日子——耶克拉当然天天有活动,一直有——等活动结束以后,她就会一下一下地踩着碎步串门,一一把亲戚的家里走个遍。她会得知一切天灾人祸,她会裹紧衣服坐在沙发一角,两只手放在一起叹气:“哎呀上帝啊!”
001 /译本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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