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香奈儿(第三版)》:
“坐着别动,”他说道,之后我看到一个姨母从钱包里拿出几枚硬币丢到那个老头的手上——我认得出那只绒绣小钱包,是妈妈的。
驴车猛地一窜,老头扬鞭向瘦骨嶙峋的驴子抽去,朱丽亚把安托瓦内特拉到怀里,驴车载着我们,沿着布满车辙的山路前进。我们三个抱在一起,我感到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勇气已经消失殆尽。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驴车转上了一条土路,将我们带到了一扇结实的木门前,木门连接着一条高高的围墙。
我几乎没留意到建筑的外观,而是对门前站着的一群女人非常警觉,她们都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纯白色的头巾。老头将面粉一袋袋卸下,修女们把我们带了进去,我们三个在院子里被分开,朱丽亚和我去了一边,安托瓦内特被带去了另外一边。因为她太小,修女们说她必须和其他小孩子待在一起。
朱丽亚因为疲倦而面色苍白。“我们不应该待在这儿,”我告诉她,和我们一起的修女转过来轻声说,“如果世事完美,小孩子们都不该待在这里。但你们现在就在这儿,用不了多久你们就适应了。”
修女带我们进了一间宿舍,上百张和我们如此相似的同龄面孔同时转向我们。我捏紧了拳头,宣布道:“我们只是待一阵子,”虽然并没有人问我们什么,“我们的爸爸会来接我们的。”
朱丽亚制止了我:“加布里埃,别再这么说了。”
蜡烛吹熄之后,房间变得更大,四周充满了鼾声和其他孩子的叹息声,我哭了,用枕头捂住自己,免得被别人听到。白天的时候,无论我看向哪里,四处都是黑、白或者各种深浅灰调组成的世界,修女黑色的长袍,纯白色的头巾,随风掀动仿佛飞在空中。我们的制服朴素而结实。浆洗过的亚麻布整齐地叠放在隔板上,或者平展在我们窄窄的简易小床上,或者如光环般环绕在修女们的脸颊两旁。还有那些因为光线变幻而显出不同深浅灰调的石台阶,以及监管我们的修女们毫无情感的命令语句中的灰色。
在最初的几周里,我难过至极。我想念弟弟们,因为突如其来的境遇扭转了我们的生活。我想妈妈,虽然我们以前也动荡不安,但我仍然怀念那些日子。
有天晚上,朱丽亚对我说:“现在我们安全了,你不明白吗?这里坏不到哪里去的。”
我不想明白。我仍然无法接受,因为如果我明白了,就意味着爸爸真的永远不会回来,意味着他不要我们了。
“我不喜欢这儿,我讨厌这里。”
“其实你不讨厌这儿,”朱丽亚把手伸到我的床上,握住我的手,“我们待在这儿不是更好吗?如果没有人照顾,只靠自己的话,我们怎么能活命呢?”
我把脑袋转向另外一侧。“试试看吧,”她说,“你一直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坚强的那个,妈妈以前总说,她依靠得上你。你要向我保证,你会努力试试看,加布里埃。我和安托瓦内特都需要你。”
我爱朱丽亚,所以我很努力地去尝试。在之后的几周,我尽最大的努力微笑,态度积极主动。天不亮铃声响起时我就起床,爬上高高的台阶,穿过永福石铺就的走廊,到小教堂里做早祷告。之后我们会被带到餐厅吃早饭,之后上课,吃午饭,上下午的劳务课,之后在小教堂里晚祷告,去餐厅吃晚饭,天黑之后上床睡觉,直到第二天的铃声响起,一切循环往复。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没有值得为之兴奋的事发生,也没有糟糕的事发生,没有姨母们的尖酸刻薄,也没有房东砸门索要迟缴的房租。突然之间,此生头一次,我明白了哪里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以及我的命运通向何方。我过上了单调且重复的日子,既令我安心,也让我惊讶。
慢慢地,数周变成了数月,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奥巴辛已经成了我的家。
这是我住的第一个所有东西都十分洁净的地方——每天早上,我们要用碱性肥皂洗澡,用小束的迷迭香熏亚麻布,再用石灰水反复擦洗回廊的地面。这里没有老鼠横窜,没有斑驳墙壁,我的头发和被单里也没有虱子或跳蚤,没有从门缝之下或从窗户破洞里迸进来的街道上的泥点。在奥巴辛,日子平淡无奇,井井有条,没有意外之喜,但却有种全然的古朴和宁静。
另外,让我惊讶的是,在这里我们可以吃到很多食物。我们每天吃三次饭——热粥、热汤,新鲜的羊乳酪和刚烤出来的面包,还有花园里生长的水果和蔬菜,有腌火腿和烤鸡,圣诞节还有甜葡萄干布丁。这些我总是吃不够。我必须学着像掩饰不满那样掩饰自己的饥饿,拒绝别人友好的表示,总是黏着朱丽亚,而朱丽亚会说:“你看,这里很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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