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尔(1917-1985),德国当代小说家,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战后德国最重要、最多产的作家之一。代表作有《火车正点》《亚当,你到过哪儿?》《一声没吭》《无主之家》《小丑之见》《莱尼和他们》《丧失了名誉的卡塔琳娜•勃罗姆》和《保护网下》等。伯尔曾获包括毕希纳奖和诺贝尔奖在内的多个重要奖项,并担任国际笔会主席数年。
内容简介:
《不中用的狗》包含伯尔11个短篇,是从伯尔遗著中精选出的短篇小说珍品。从纳粹上台、二次世界大战、战后饥荒到经济重建,德国每个时期的社会现实都在这部作品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阅读这些作品,既可以感受到时代跳动的脉搏,也可以窥视到作者博大悲悯的情怀。
战争结束已经多年。那遥远年代的烟雾,伴随着这些短篇小说,再一次冒出地面。同这股烟雾一同升起的,是战前一个年轻人崇高的期望和理想,他满怀希望,却在徒劳地反抗着当时的世界;同这股烟雾一同升起的,是回忆和解释,恐惧与幻想,这一切恰好构成这些作品仍在蔓延着的活力。从文学方面看,一切都没有完结。
心急如焚的人
当海因里希•佩科宁十六岁时,他第一次想到最好去死。他在十二月的一个灰暗的日子里,在一次横穿这座作为他故乡的大城市的散步途中,看到一位他熟悉的老先生跟着一个年轻放荡的妓女走进她屋里。他突然感到心中有一种极其巨大的痛苦,他真想死去。他感到心中这种痛苦巨大无比,他继续活下去的每一天,这种痛苦都会与日俱增。他看到如此众多糟糕丑恶的东西,看到愉悦他心灵的事情如此稀少,他决定自杀。他未同任何人谈及此事。他承受这一切已经有一年,没有人猜到他的痛苦。他往往都是差一点儿就要倾诉衷肠,对任何一个他认为可以信赖的人说出心里话,但他却一再在马上就要表现出来的草率面前吓得抽身退步。他锁上了自己的心扉。
现在他就这样——这又是一个十二月的日子——沿着大河的河岸走着,心中只想着那一件事情:自杀,用残酷的方式与世长辞。他顺着通往河里的石头台阶慢慢往下走,浑身都在发抖。他在最下面一级台阶停下来。河水诱人地、轻轻地、差不多是亲切地拍打着石头。在此之前,他对一切都进行了周密考虑:他要宽宽松松地披上自己的大衣,用大头针从里面把大衣钉牢,这样就使他的胳膊不可能做出任何游泳动作。他又一次毛骨悚然地想到所有那些由于他的死亡和他死亡的方式而会痛苦的人。想到母亲、父亲、兄弟姐妹,还有几个人,几个自以为喜欢他的朋友和年轻姑娘。他们都慢慢地、悄然无声地从他脑海里掠过。一阵几乎无法觉察的、爱情与思念的波浪在他心中涌起,但它并不能制止他,他已经多次同这类情感搏斗过。他在自己的脑海里看见一位愁眉苦脸的年轻神甫的面孔,这位神甫在低声耳语:“人子不知道他应当把自己的头放在何处,他是如此孤独。他在人群中贫困孤独,就连他的门徒都离他而去,因为作出决定的时刻已经到来。只有圣灵的力量才使他振作精神,为了上帝的缘故,去忍受可怕的折磨和难以忍受的痛苦。尽管如此,人子却爱所有的人。他确实知道尘世是多么丑恶,多么糟糕,但他对误入迷途的人类却充满了爱。他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他们,也献给你。如果你信仰他——你经常说这句话——那就学他的榜样,爱他们所有的人,爱那些坏人、迷途的人和那许多许多的受难者。”海因里希全身剧烈颤抖,他艰难地呻吟着: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但是一种声音在他内心,以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威力轰鸣着:上帝的恩惠和慈爱四处传播,你相信吧!!海因里希转过身,沿着台阶向上走。他穿过桥拱下面宽阔的林荫大道。大道的另一面,在灌木丛和小树丛之间的一个涂上刺眼色彩的木头亭子里,是一家名声不好的咖啡店。海因里希把手伸进口袋,数了数他的钱,然后便穿过街道,紧接着就走进了一家肮脏的售货亭。在小小的舞池四周有许多凹进去的地方,他没有打招呼,便在凹进处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妇人把咖啡端了上来。墙壁上画着线条简单的裸体女人,用的是红颜色。有年纪大一点儿的,也有年纪轻一点儿的好色之徒怀抱妓女,坐在几个角落里。一个大约十六岁左右、衣着打扮颇像妓女的漂亮女孩坐到他的身旁。她以其特有的方式,取笑他那显得厌烦的招架手势。海因里希从口袋里掏出他总是随身携带的《新约全书》,开始读起来。他对这个妙龄女郎那双奇怪的眼睛非常生气,他气得全身发抖。他试图把精力集中到《圣经》上面,但又不得不一再抬头看她,看着那双微笑着的、对他死死盯着不放的眼睛。那个女人把两肘支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她有一头柔软、浓密的棕发和一副妩媚动人、随机应变的脸蛋,她那几乎是稚气的眼睛漂亮、纯洁。海因里希最初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可是他抬头看她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感到惊奇。他看见她那双大大的黑眼睛神情忧郁,纯洁得像一个孩子的眼睛,忧郁得像……“可她毕竟是个妓女呀,”他想,“她要引诱我,我弄错了,她坏。”然后,他又低下头来阅读《圣经》。但他却老要抬头看她,老要盯着这张脸。最后,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可怕的怀疑,所以便用一种生硬、激动的声音问道:“您要给我说清楚,您怎么到这儿来的!”就好像她已经在等待这个问题似的,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串有一个十字架的项链,指着那个十字架,用一种坚定、圆润的声音说:“我是为了这个标志到这里来的。”
海因里希低下头,由于佩服以致满脸通红:“尽管我对前因后果还很不清楚,但我相信您。”姑娘淡淡一笑,继续说:“我愿意把一切都简明扼要地给您解释清楚。我在这儿这种……地方接受一个妓女的位置——您会明白竟有这种事的——是为了救人。我要救人,既然我认为自己太软弱,无法同老色鬼作斗争,那我就试图拯救小青年。有不计其数的小青年正处于堕落的边缘。您并非我在罪恶的面具下接近的第一个人,但您却是许多同我坐在这儿的人当中第一个不需要我帮助的人。”海因里希惊奇地注视着她,就好像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在他那几乎陶醉的目光里,她变得严肃起来,她的微笑已经破碎。现在他清楚地看到,她的内心会有多么悲伤,因为她嘴角上挂着的微笑再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悲伤。
他想问她是否已经取得成效,却又羞于启齿,要求她对往事做一个总结,所以他就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她坐在那里,身子微微前倾,具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她那张愁容满面的脸恰似一个可怕的天使的脸。海因里希看到,在她身上有某种极难预料的事情发生。
他怀着一种新的、难以忍受的羞愧之情,用双手把脸紧紧捂住:他突然感到自己爱上了这位妙龄女郎。她继续往下讲——现在她声音激动:“我确实救过一个人。我来这儿的第一个星期,他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但我马上就看出,他不是因为喝醉了,而是饿得摇摇晃晃。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因为他活着。他的黑发蓬乱,散盖在头的四周。他坐下来,用一种几乎发疯的声音大叫大嚷着,要一个女人。我扶着他,把他领进我的房间,以保护他免遭别人的嘲讽,因为我马上看出,他穷得几乎发疯了。我给他东西吃,让他讲讲情况。后来他睡着了。我久久地坐在他身旁,守在那儿,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当他醒来时,他要求——但他看到我的眼色却沉默了。后来我对他讲话。他像一个异教徒那样,对我给他讲的那些事感到惊讶。一大早他就走了。他经常到我这儿来,希望听听有关耶稣基督的事情。他已经有四个月没到这儿来了。出于某种原因,他感到羞愧。他最后一次在我身边时,我感到了这一点。他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感到羞愧。我知道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的住址,我倒是很想去找他。”当她讲完时,好像差不多就要崩溃似的,倒在桌子上,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海因里希俯下身去,顷刻间,他忘记了自己为了爱她所引起的痛苦,他在为她担忧。“我会找到他的,您相信我,我……我……”她直起身子,眼里噙着泪水,心急如焚地注视着他:“我相信,您……您……您错啦……”她如此奇怪地看着他,使他恍然大悟,原来她爱的是他,而不是另外那个人,不是他为了安慰她想要去找的那个负心汉。不,她爱的是他。他朝这个泪人儿俯下身去,对她低声耳语:“别哭,相反地,你要高兴才是,要同我这个刚刚才重新被你赐予生命的人一道欢呼。我愿意侍候你,我要爱你胜于我的生命。姑娘,我请求你,别再哭啦,我们要离开这个恶浊的地方,在清贫中开始一种耶稣基督式的生活。我们……”他欣喜若狂,无法再继续往下讲;语言,这个人与人之间笨拙的中介者,它无法理解他的感情。他把头放到桌子上,亲吻这个女人的双手。当他扶她起身,把她抱在怀里时,她快乐得全身发抖。
目 录
001 心急如焚的人
028 逃亡者
046 巴黎“被俘”记
068 不中用的狗
089 幽会
098 以扫宗族
103 贝尔科沃大桥的故事
118 死者不听话
120 失去的天堂
155 美国
160 德国奇迹
媒体评论或名家推荐
伯尔的成就见证了德国文学的复兴,并构成其重要组成部分。而德语文学的复兴,并非形式上的实验,而是覆灭后的重生,湮没后的复活,是一个历经无数寒夜、被宣判灭绝的文化,重新发出新芽、开出花朵。我们所有人均为之欣喜并将从中受益。
——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
这位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以人文主义者的怀疑态度和温柔情怀,拒绝让他的德国同胞原谅自己、忘记过去;在他的作品里,抽象化的存在主义是通过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来表现的。
——《华尔街日报》
伯尔的作品拥有*高水准的创造力和*完美的表现形式。
——《每日电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