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法途中漫画(节选)
我初认字的时候,每有一种思想,以为只要教师能应许我以画代字,必定免得许多困难。那时候画一条鱼一只猫,确比写一个鱼字一个猫字容易得多。近几年来,觉着许多绘画的材料,一经动笔,似乎还是用文字容易表现些了。这次旅行中所得的感觉,我恨不能用绘画表现出来,用了文字,不晓得能勉强表现其万一否。我虽不能表现我的感觉,却用了“漫画”二字命题,谨向阅者道罪。
一
我早晨在旅馆中醒来。窗中射进很红的日光;虽然是久雨之后,这样清明,却也有三天了。屋上积着浓霜。这是我今冬见霜的第一次。但去年前年都是常见的。寒暑表上的水银柱,在华氏三十九又二分之一度上。时表上的针,指在六时零三分上。旅馆中的茶房为我倒洗脸水,比往日早些,但同时也有几人要他倒了。皮箧网篮载在人力车上,车夫问我索价,我给他钱,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不同。
到了码头,同往法国的学生四五十人,聚在一处。上“黄浦”号拨船至吴淞,才真见所谓“智利”(Chili)号的邮船。到了一时,真的开动了。这种情形,都显出与平日不同之点。而到了这时,也使我相信,确有所谓十二月十五日开往法国的“智利”船。
每人行李两三件,有钉铁皮的板箱,有包油布的被服,显出经得起挫折的样子。但也有几只网篮,满装罐头食物,篮上细弱的绳网,拦不住篮中的罐,一个两个的掉出来。更有几个被服包的绳索间,塞一个面盆,有铜的,有磁的。搬夫将行李搬上船时,使我听到几次这种面盆掉在地上的声音。铜的声音很响,磁的带些惨碎了。
吴稚晖先生引导我们安排行李与舱位。他是一百四十四人的母亲。我敢臆断我们中无论谁的母亲都有同他一样的爱心,但没有一人有为他的爱子这样妥当安排的能力。
舱中进来一个高大的语声,问四川学生在那里。这高声叫喊的人年约四十岁,手中拿着华法教育会印出的“旅行须知”交给一人,说“贴在大众看见的地方”。他将颜面稍向地低下去,他的眼光,从他的两个正圆的眼镜的上边射出来,瞧着人们说,“你们不能有不规则的事情,否则……。”
舱位在平面板下第二层,高约一丈,等分三层,每层除平板外,边上围以直板,高约四寸。因为人多的缘故,靠着地板的底层中也睡人了,而皮箱网篮都放在走路中。四立方丈的容积中居二十余人。有两个圆窗,射进光亮。光线的需要,在这时更显出可贵。我的位置在上层,一丝光线从低处窗口来,映在我的一部的天花板上。我想,能把手镜系在上面铁杆上,必将光线反射下来,使我可以看书。这手镜是我的哥很心爱的,现在给我了。但他之爱这镜,与给我带走,都不会想到他能反光,使我可以看书的。
停了一回,装上电灯,室内大光明了,再不想到有窗外来的光线了。所谓黑暗与光明,也只差得这么一点吗?从拨船上“智利”时,我们的行李都是自己拿的。小的一人拿两件,或一人一件,大的两人共拿一件。我为别人抬一只柳条箱,他也与我共拿一只我的网篮。为了这个,使我全身是汗,口渴异常,就从网篮中拿出橘子,吃得很多,这就是预备的东西得着应用的起点了。
郭君给我一个垫褥,说“每人有一个”。我就拿了这个,照样的对人说每人有一个。这垫褥是蓝布的,里边装着干的稻秆,大小恰如可睡一人的床。我觉得这草垫不是必要,而且减少了床板与顶板的距离,更使我不能坐直,所以拿了这个送回原处了。不多时,走路上积得很多的草垫,都是取了去又弃掉的,其取其舍,都不知受着海中什么新潮流的影响。
舱中气温在六十度,疑心他从热带来时保存下来的,有几人喊着气闷,不久也就停止了。当前此“高尔帝埃”号开船时,我们要求几个四等舱位,回答说虽饮食起居一切都不要船中负责,也不能设法了。这时喊气闷的几位,或者已听到这个消息了。
三时,有人问已开船没有。实在船已开一小时多了。
偶从窗外一望,见狭小的上海的岸,隔着黄色的波浪,更渐渐的狭小。舱中有人喊着谁遮住光亮,我不得不离开窗孔,不能看这海岸究竟狭小到怎样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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