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蹄小谈
三牲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豚乃寻常进食之品,配牛羊成数而已,够不上为牢。
豚蹄为豚身最精华之处,分前蹄和后蹄。后蹄骨较少,故市肴者辄争购后蹄。煮法,有红烧,有白烧。红烧纯用酱油,白烧则用食盐,佐以腌肉或火腿,一以浓厚胜,一以清隽胜。旧时风俗,凡设宴,主人往往以红烧豚蹄为最后一道菜肴。实则汤馔纷呈,客已饫饱,主人亲上豚蹄,客必起立称谢,说:“留为主人自用。”如此习为常例。吴中某乡尚俭约,以豚蹄之备而不食,未免浪费,于是异想天开,取木材造一伪豚蹄,髹以红漆,盛诸巨盎,望之俨然如真。宴末,主人以伪品进呈,客照例谨谢,道“不敢当”,则转呈他席。这样则一伪品,众席可用,一具已足,不求其副,且传之子孙,可用若干代。这种鬼把戏,主客心照不宣,岂不是一大笑话吗?
我是喜啖豚蹄的,从豚蹄引起我的思亲。我的慈母逝世已数十年,当时我供职沪北天通庵路上海影戏公司,专事编撰,即寓公司中,我弟润荪,侍母卜居沪南老西门的静修路。我每逢星期暇日,必进城探母,慈母知我喜啖豚蹄,亦必亲煮豚蹄以待,因此为之朵颐大快。如此若干年,这种感受,给我印象很深,香港中国文化馆辑刊《我的母亲》一书,我曾含泪写了一篇《舐犊情深的母爱》。
老年人应当多进蔬菜,少进肉类,可是我恰恰相反,背道而驰,每餐离不开荤腥,对于豚蹄仍喜下箸。媳妇高肖鸿是位医生,知道我心脏、胆囊都不健康,力劝我少进肉食,但拗不过我嗜好所趋,未免偶尔也以豚蹄见饷,作为我笔墨辛勤的慰劳。可是在思想和行动上却引为是莫大的矛盾。
说说大闸蟹
蟹,几乎人人爱食,当今又是九雌十雄的啖蟹季节,不过,近若干年来,大闸蟹已是奢侈的代名词,在托办要事、难事时,大闸蟹又复成了开道铺路之佳物。寒舍是在哪一年最后一次吃的大闸蟹,已无法回忆。值此秋风起时,只能做些“持菊赏螯”之举罢了。
我是苏州人,苏州人吃蟹,一般总在晚饭以后,因为如果先吃了蟹,不论再吃其他美肴,其味总不及蟹肉鲜美。所以苏州家庭,倘若今天准备吃蟹,则晚饭小菜就简单些,并且留着些肚皮,以作美美地吃上一顿。吃蟹时,调料准备也是少不了的,事前将嫩姜切成细丝,用上好镇江香醋加上白糖拌匀,置一只大碗内,食用时每人用匙舀至自己面前小碟中。酒一般是用花雕,苏州人是很少饮白酒的,啤酒也不常用。阖家围桌而坐,剥剥、吃吃、谈谈,十分有趣。食毕,以紫苏熬汤洗手,可立解腥气。然后,每人再饮滚烫白糖姜茶一盅,既爽口又祛寒,肚内十分舒服。
吃蟹,为什么总称之为吃大闸蟹?因为当时苏州、昆山一带靠近阳澄湖的捕蟹者,他们在港湾间设置了闸门,闸用竹片编成,夜间挂上灯火,蟹见光亮,即循光爬上竹闸,此时只需在闸上一一捕捉,甚为便捷,这便是闸蟹名称之由来。但一般闸蟹只是普通的,大闸蟹却是特级大号的。我国水产中有对虾,也有对蟹,对蟹以一雌一雄对搭,成为一斤。从前的一斤是按老秤十六两计算,雄的约占九两,雌的为七两左右,苏州人称之为对子蟹。阳澄湖水质清澈,故而蟹也属清水大闸蟹,是真正上品。目前这种优质的闸蟹大多出口外销,或宾馆在最高级宴席中使用,老百姓是很难再吃得到的了。
民国初年时,蟹市发展,不单是在苏州的菜场,因上海是当时金融集中地,购买力强,蟹市慢慢推广至沪地。此时也逐步采取了人工殖蟹,蟹不但在苏州、昆山一带供应,在松江、无锡、太湖区域一直到长江就近,也都有蟹,但其品种,却不能与阳澄湖蟹相比。在上海,不仅是小菜场卖蟹,许多食品铺子也在卖蟹,不少原来从不吃蟹的,初尝其美味后,也开始吃蟹了。当时四马路一带(今福州路),有豫丰泰、言茂源等绍兴酒店,店门前所设蟹摊,生意兴隆,酒店可代客煮蟹,收费低廉,即可在店内啖蟹饮酒。我在二十年代中,自苏州迁居沪上,当时经常往来于四马路望平街各报馆,报业同仁在酒店吃蟹是十分普遍的。苏州家庭煮蟹,将蟹洗净后,通常是放在行灶大镬子内,加以冷水,下添柴火猛火烧开,镬盖用厚重砧板压住,约煮一刻钟即可食用。但上海的酒店哪有这许多大镬子用来煮蟹呢?只能将蟹一一用稻草扎住,不使动弹,由客选购,然后加以蒸煮。后来上海住家逐渐改用了煤球炉子,也没有行灶大镬了,于是也采取了蒸食的方法,直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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