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些不可辜负的美好》:
公公六十多岁上便发心脏病,到了七十七岁,也就是今年五月,仿佛一夜之间忽然老去,成了衰弱不堪的人了。
公公的一生,可谓风光的一生。生于地主之家,又是三代单传,因此,相当于含着金钥匙出生,然后成长于温柔富贵乡里,也因此,琴棋书画,一应俱会。身为教师,风流倜傥,十里八乡,羡慕他的人还真不少。而我的婆婆,恰恰是大家闺秀,其家富裕程度,更胜公公家一筹。尽管如此,婆婆仍把公公当公子哥儿般侍候。
公公,虽早年在家时,家务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对三个儿子,却是十分疼爱,他们在外上学期间,他常常周末过去,亲手烧好菜给他们补营养。以至现在先生常常回味那时的情形,提起便娓娓道来,感喟不已,满溢幸福!
又为了供养三个儿子读书,中年时,他发挥自己绘画的特长,制作中堂增加家庭收入。从画画,到装裱,都是他一人创作。可能也正因那时长年弯腰制作中堂,劳累之故,患上了胃病、心脏病。早年,他动过手术,胃切除了一半。
还让人充满依恋与回味的,便是春节期间,阖家团圆时,公公会提前采购许多菜,亲自掌勺,弄出一桌桌丰盛的佳肴。此前还会征求大家意见:想吃什么?又列出菜单子,那严阵以待的样子,真不亚于大饭店接待贵宾一般的隆重。更喜欢别出心裁,研制出独门菜色来。
可是那么一个多才又清高的人,那么一个爱子情深的人,却记忆说不行就不行了,好像是患上了老年痴呆。前一天还清爽得很,凡事他张罗着,第二天开始就记忆力降了几个级别去,刚做过的事儿,转身就忘了,又复要去做。人尤其不再精神,坐哪里总是低下头,要打瞌睡似的。他自己过去又是极爱面子的人,这点记忆反倒保留着,有时人前会自觉难为情,虚弱地笑对人家说:“我现在记性有些差啊。”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婆婆了,每见公公重复提起刚刚提过的事,或有任性行为,就总觉得很是费解: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以前那么神气,现在怎么变这样了,是不是撞上鬼了!庄子上年纪比他大的,比他身体差的,没一个像他这样,唉……
我看着公公这样,不免更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真是浮云,活在世上,能安好、能快乐就行,争什么,追求什么,尤其伤筋动骨去计较,真的有必要吗?好傻!记得我初进先生家那段时间,公公写的一篇文章被国家教委杂志刊用,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们,甚为得意。现在,这记忆也从他脑中消失了,那杂志也从世上消失了吧?这些个虚名儿,真是一毛钱的意义都没有啊!
而我年轻时,包括现在,不是也对类似这样的“名”在乎得很,一直的不能看透,难以放下,以致搞得自己常常烦恼加身,想想,还真是愚蠢得很啊。
先生同事的父亲忽地去的去了、跌伤的跌伤了,加上同天早上,公公打电话问先生我们家儿子在哪,什么时间回来。后听婆婆说,原来,深夜三四点时,公公就从床上坐起淌眼泪,说想孙子了,抱怨我们俩没意思,就一个孩子,还送到国外!并立即就要打电话给先生,好不容易才给婆婆劝住了。
这点点滴滴的事件,让先生心下一波一波地难受,一向大大咧咧,也是充满了“野心”的他,沉默的时候多了起来,脸上常常看到动容的神色来。这日周六本在上班,却向领导请了假,提前溜班,迫不及待要往家赶,有什么力量在驱使着似的,他想多回家看看父母。
记忆大概一天是能维持的,从知道我们回家,一路上公公就不停地打电话,问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到家。等我们停好车,踩着薄暮走近家所在的巷子时,却看到先生的父亲,高大却佝偻着的身子站在巷口,他在等我们!那一刻,连我心里都一动: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让人心头瞬间涌动起感动,还有……心酸!
过去,他会在家张罗好吃的招待我们,而现在,生活能力变弱了的他,就只能跑到巷口来等我们,像小孩子等着大人的归来。而他这种等待,更多的是下意识的行为,见到我们时,已无力表达欢欣,流露的只是虚弱的笑和怯怯依恋的神情……
这一幕,连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心情都顷刻崩溃,不知先生更是情何以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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