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心事
下班路上淋回一点春雨。一直想拥抱春天的温润,这一刻心愿得偿。虽然这几天家里只自己一个人,却仍买了新鲜蔬菜,认真做了顿饭。春天里不买花,花店橱窗里的哪有枝头上的好看呢。
这一夜突然停电,索性暂停了文字,独自在空洞的黑暗中静坐一小时。平日里各种人事信息塞得太满,此刻多数感官被迫静止,反而触摸到了真实的安宁。这一股宁静平时觉察不到,但却是扎实恒定的存在,酝酿着普度一起码眼前故事里的仁慈。
想起还在江南的时候,有一回,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暮雨天。我坐在教室的窗边发呆,突然被从外面弹进来的雨水惊醒。临近清明的雨已是催花雨了,轻柔绵软,润物无声,是春时雨该有的样子。讲台上教授好像在分析《源氏物语》的人物悲剧逻辑,可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全是“白雨跳珠乱入船”的画面。心动难耐,下了课就赶最近的高铁去了杭州。
对西湖这样的临时起意,在江南的那些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不说苏、白二堤,曲苑、柳浪,就是杨公堤、龙井村、虎跑泉、灵隐寺……哪里都有我曾经虚掷过的光阴。为了孤山的梅花,为了曲苑的风荷,为了湖舟上的雨雪,为了烟霞里的古塔晚钟,为了姜家最早的一杯明前茶,为了秋后外婆家的虾仁和醋鱼……不说它背后的千年岁月和万般情韵,单单西湖,都是尽日风光看不足。
那些年做过的太多无聊事,许多都关于这个湖。有一回独行至孤山,见眼前山水空蒙,突然就想,若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片水墨之中,能有一个撑着红伞的人走过就好了。于是便在原地等了两小时。
想不到竟真让我等到了。水墨天地间,一点红由远及近而来,画面顷刻间被点亮。虽然是这么小而无聊的一件事,却也偷偷收在心里得意了很多年。
近来再次清简生活和生活资料,能交付的通通交付出去,尝试只限身前。不在繁杂世事里安放欲望,不在贪心不足中虚度时间。然后发现,生活真的没什么着急的事,所拥有的也总绰绰有余。
正月已过多半,新年也完全过完了。人们的生活从假日模式调过来,随着悄悄回来的春天一起回到平常的轨迹中。雨水是这时节特别的仪式。古老的《月令集》中有一段歌谣般的文字:“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春天属木,有木定有水。立春之后东风解冻,天地间冰雪融化、寒气消散,雨水因此形成。
到了雨水,天地间新一轮的鲜润气儿便渐渐透出来,过去人说雨水后有三候:“—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早春的雨来得无声无息,杜甫诗里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万物有灵,小动物们先于人类觉察到自然微妙的变化,于是一场温柔的雨后,水獭开始捕鱼,鸿雁自南归北。再然后,所有草木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萌芽。但也只是萌芽,存在感并不怎么强,远看仿佛有,近看却又不真切了。所以才是——“草色遥看近却无”。
这是春天里最初的雨,和晚些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以及再晚些的“梅子黄时雨”都不—样,更温柔也更朦胧,是—个过渡,也像是天地给人们的一个启发——“此时风景,不作喜雨之歌,即为醉翁之操,无不宜也。”这雨水浸润下的心境,和这恬淡自然的时节最为相宜。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好好听过一场雨了。如今住在城市的高楼上,窗外没有檐篷,再大的雨也只是遥遥地看着从远处化成雨线唰唰而过,却听不见记忆中那淅沥绵密之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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