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告别的眼神
深冬的夜晚，我突然从梦中醒来。
窗外，飘飘洒洒的雪片吞了白昼的阴霾，消融了浮躁的喧嚣。这是都市留给我的静寂。
静寂中，父亲的眼神有时严厉，有时慈祥，久久不能离去。不知为什么，您总是在静寂中来找我？眼神总是在我眼前闪动。
我醒过了神儿，猛然记起，您不是已经在地下沉睡了14年了吗？噢，您的眼神来找我，是要和我重温父子间的深情。我心中激起了强烈的倾诉欲望，想和您紧紧地拥抱，想让您的眼神伴我一生。
我是在您的眼神下长大的。
在您的眼神中：我正在收拾铺盖，准备去河西走廊农村当一辈子小学教员。我怯惧离开城镇的神情，您看见了，眼神中没有悲伤，目光充满了坚强，“去！”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当我住进了医院，要做心脏手术时，恐惧笼罩着我，您来了，眼神中饱含着坚定，“相信医生！”我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您知道吗？我现在需要一点怜悯。
人难免会有点攀比心理，周围的人有的升迁了，心里总有点不平衡，您淡淡的眼神提醒我：“顺其自然！”我心想您就是胸无大志，但心态却莫名地有一点平静。
我在这个不大不小的位置上待久了，滋生出一种惰性，您看出来了，带着凌厉的眼神警示我：“别油滑，莫伸手！”我潜意识地拒绝，一声也不吭。
当我大白天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见您，您问怎么啦，我说处理一件重要而紧急事情后又赶着写报告，两天两宿没合眼了。您的眼神好像在说：“职责所系！”我感觉您像我的上司，不冷不热地评论着我的工作。
我期待地向您讨教儿女如何孝顺我。您说：“要体会孩子的处境，他们是在看你怎样做！”我说的是孩子，您却在说我。
在生活困难的年代，我给您买了一件羊剪绒大衣，您用又欣慰又责备的眼神说：“既然买了，就先搁着吧！”是您怕再给我添加负担，还是冷落我的孝心。
1926年阴历五月初八，您出生在农村，爷爷在您2岁时就因病去世了。30多岁的奶奶带着伯父和您艰难度日。您经历过几个时代，饱受了生活的艰辛。您离休时享受着处级干部的待遇，却要到马路上挥动小旗，当起了“交通协管员”。用现代人的说法，您这是不会享受生活，可您的眼神中深藏着自己对生活的理解。
从我记事起，您对我总是话语不多，可一直关注着我成长的过程。您是要让我自己去体味生活。您那坚定的眼神，像是我成长路上的阻力，催发出我脚板底下的爆发力，送我走上万里行程。您那慈祥的眼神，珍藏着对我无限的爱恋和希望，让我感觉出背后有一座大山在支撑。在您严厉和慈祥的眼神里，我觉悟出：您是真正的父亲，又教给我怎样做父亲！
您赐予我严肃而慈祥的神情，与母亲的爱确实有很大的不同。您一生在修铁路、养铁路，感受过各色火车行驶的情景，却未曾感受过人在天上如何行走的情景。我给您买了一张飞机票，让您也坐一回飞机，您却嫌贵借口有事而放弃了。
随后，您在1993年冬凌晨去打奶而摔倒在冰上，造成了骨折，从此就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我悔恨没有兑现给您的承诺，心中充满着歉疚，您却说这叫什么歉疚！春节正是家人团聚的时候，我对躺在病床上的您说，那件羊剪绒大衣您还没有上过身呢。您却说：“留给你和儿孙穿吧！我不需要你什么，只要你给我一份好心情。我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我手头那点钱够安葬我就行了。”您越是这样说，歉疚就越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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