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偷”给我的大学
1966年,我刚读初中一年级,“文化大革命”就来了,于是,停课闹革命,当红卫兵,参加大串联,上山下乡当知青,参军入伍当战士,退伍进厂当工人。整整10年,从少年到青年,本应该是在学校读书的黄金期,可是,我们这一代,却被历史的旋涡卷缠着抛出校门,丢进动乱的社会。从此,进学校读书,成了我最奢侈的欲望。
“文革”初期,许多杂志、书籍都被扔掉或卖掉。这样一来,各地供销合作社,收废旧书刊门市的生意可好了。
那时,父亲在一个基层供销社当主任。父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生,读过书的人,哪见得这么多好书丢弃在废纸堆里。于是,他常常会从废纸堆里捡些书或杂志悄悄带回家看,看完后,又悄悄带回去归还。
有一天,父亲回家时,径直走进卧室,掀起后衣襟,从腰后拿出一本杂志,放在枕头下面。当我们都睡了,父亲每晚都在煤油灯下,拿出这本杂志翻开来读。有时,我们半夜醒来,还见到父亲在昏暗的灯光下读着那本杂志。
那天,父亲上班去了,我好奇地从父亲的枕头下面拿出这本杂志来看,那是一本1965年6月的《收获》杂志。我翻开父亲折上的书页,“大学春秋”几个大字,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页面。由于好奇,我就顺着看了下去。就这样,父亲去上班,我就在家看,他回家之前,我就把书又放在枕头下面。里面描写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大学生纯真火热、激情四射的生活,特别是书里描写的那些大学生的青春萌动和那淡淡的小资情调,让我这14岁的少年,沉醉而不能自拔。
不到两天,我把这期刊发有《大学春秋》上半部的《收获》看完了,就追着父亲问,要求他把下一期找来给我看。父亲得知我看了《大学春秋》,脸有惊恐之色,把我拉进房间,告诉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带这本书回家,也不能跟任何人说,我看过这本书。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后来,我才知道,这部小说只刊发了上半部,随即,《收获》杂志也被勒令停刊。这期刊有《大学春秋》的《收获》,是我父亲偷偷从废纸堆中拿回家来看的,如果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那本《收获》上刊登的半部《大学春秋》,让我对大学有了向往,对文字有了感情,对书籍有了爱恋,对知识有了追求。
这期杂志的出现,让父亲知道了我爱看书,心里很高兴。从此,父亲隔三岔五地从供销社收购的废书刊中挑些书带回家给我看,看完后,父亲就悄悄地带走,又换回一些没看过的带回家来。
父亲先是带些近现代中国作家写的,诸如《红岩》《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我们播种爱情》,巴金写的《家》《春》《秋》,郭沫若写的《无意识的年代》,老舍写的《骆驼祥子》,茅盾写的《林家铺子》《蚀》《春蚕》《幻灭》,鲁迅写的《阿Q正传》等文学名著。只要我喜欢读,父亲就鼓励我尽情地读,但总是不止一次地告诫我“悄悄看,别让人知道。” 也许,是父亲有意循序渐进的安排吧!当那些中国现代文学名著我看了一部分以后,父亲又逐渐带一些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三侠五义》《说岳全传》《聊斋志异》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让我读。我在读那些半文半白的文字时,有些似懂非懂,但书里的故事情节、人物命运却深深地吸引、打动和感染了我。
后来,父亲又带回些外国名著,如《莎士比亚全集》《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罪与罚》《悲惨世界》《父与子》《静静的顿河》《约翰·克利斯朵夫》《一千零一夜》等。除这些大部头的书之外,还有卡夫卡、契诃夫、莫泊桑等作家的短篇小说集。
再后来,父亲又带了《东周列国故事》《世界史》《中国通史》《悲剧的诞生》《美的历程》等历史文化书籍。
从1966年到1968年底,在这不到3年的时间里,我虽然囫囵吞枣地读了近百本各种书籍,但那时的阅读仅仅是兴趣与热爱而已,可是越到后来,我越觉得,我的生活离不开书本、离不开阅读了。而且,有一种感觉也越来越清晰,那就是,父亲把阅读的习惯植入了我的生命,是阅读把我领进了另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是阅读在浇灌着我的精神家园,是阅读使我的生命精彩,人格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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