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与红,两个字一旦相遇,就有了纷繁复杂的味道。红有多种,浅红、深红、大红、桃红、玫红、鲜红、朱红、猩红、肉红,等等,唯独红遇到“暗”这个字,就红得不清不白、不荤不素了;一个“暗”字,把红剥离出了鲜亮、明丽和向上的状态,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灰色、颓废、沉重、抑郁、疾病,甚至是不祥的征兆。这样的红,似乎是一种沦陷,一种象征或者隐喻。这是“暗”字的功劳。也许有人把暗红理解为一个词语,单纯是一个关于色彩的词语,而我,则视其为一次带有动作性的短语。“暗”,动作指向“红”,在时光的搅碎机里,“红”慢慢地消磨着自己的色素,直至变暗、变淡,最终失去光泽,成为到处流转的尘埃,随风飘逝。这样一说,暗就有点隐秘、混沌的感觉。由红转暗,其问流转的是雨水、风尘、硝烟,还是绳索、镣铐及锋利的冷兵器?又或是寂寞、清冷和凋零?
这些从脑海里蹦出的词语,我以为是偶然间的浮现,谁知道它们就像魑魅魍魉一般,纠缠着我的肉身,盘桓着,撕扯着……初以为这些鬼魅之影的色彩是桃红柳绿、灯红酒绿或者大红大紫,念头一闪,它们瞬间就会化为齑粉,完成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我开始想象乡间那盏在风中萤火虫般的马灯,随着煤油一点点地燃烧,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微小的鞭炮声,像是村庄的心跳,直到抵达黎明的彼岸,在残月里暗淡、熄灭。 熄灭,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这不,暗红的灯光消失,转而从大地上长出的是叫血苋的植物。我们叫它红苋菜,这也是母亲的叫法。这苋菜,植株不高,刚及腿肚而已,模样普通,但浑身上下都是红色的,暗红的叶,暗红的根,暗红的茎,就连芽也是暗红的,这种植物长在我的童年里,记忆也是暗红的,宛如昏暗不明的灯盏,匍匐在地。母亲与红苋菜有着某种感应,总能够熟稔地找到它。无论是旷野里,阡陌上,还是边边角角的地块,只要有生长的红苋菜,母亲总是能够把它们带回家,洗净,炒熟,搅拌上一星半点的油,然后端上餐桌。
一碟子红苋菜,半碟子暗红的血。我是不敢轻易下筷的,因为惶恐。即使饥饿在驱使着我的手指,前方已经举手缴械、溃不成军,甚至如山状坍塌。我不敢下咽的原因,不是内心的恐惧,而是看到那暗红的血,总是不由自主地战栗,甚至还有一些疼痛。再野蛮的人,也不会喝自己的血吧。我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条生命的通道,即母亲的脐带。我们的生命之桥。尽管一再提醒自己,这不是脐带、不是人血,是植物的肉身,但是暗红的部分还是令我退缩。
从地里长出来的红苋菜,在水与火的炙烤中,成为曾经岁月里餐桌上的一道菜。也许生活的暗红胜过红苋菜的暗红,最终,我还是不敢吃红苋菜,不敢吃下这流出暗红汁液的野菜。红苋菜的红,会不会是一种生命的镜像? 后来我在一本医学词典里再次与它相遇。“血苋”,这两个针脚样的字,刺疼了我——在它的“医学价值”处赫然看到,可治咯血、流鼻血等。以血止血,这也许就是曾经的生活。就“血苋”的名字我问过母亲,她嘴角一笑,越过密布的皱纹丛林,说,不就是血菜嘛。
类似于血苋一样的植物,还有很多。我在台湾的一座山上游玩时,不小心碰到一棵藤,弄伤了它,谁知道,从它枝干里汩汩地流出暗红的液体。这许许多多的藤,弯弯曲曲,蜿蜒着,就像大地痉挛的经脉,从草地到树木,从树木到山川,隐匿其中,迷离扑朔。这暗红的液体,使人对山川树木产生强烈的生命感。我情不自禁地捂住手臂,捂住经脉,唯恐不小心,身体内部的血,就像血藤般喷涌而出。据说,这血藤叫麒麟血藤,多年生藤本植物,它通常像蛇一样缠绕在树木上。令人惊异的是,这血藤流出的“血”,与人身体内的血极其相似,干后竟然也会凝结成血块。相信如果是初次见到,你肯定会以为这里前不久发生过一起山林谋杀案。
我还遇到一棵流血的树,在去大理和丽江的路上。这棵树与麒麟血藤一样,只要碰断它的枝条或者弄伤它的皮,就会从受伤的地方,淌出血一样的液体,带着阴暗的光,使得原本的“血腥”,多了一层忧郁和残酷。这样的伤,宛如一个人的手臂或者腿部受的伤,然后血渗出来,和血藤一样,从伤口处结血块、结痂,直到血流停止。导游告诉我,这种树叫胭脂树,就是女人喜爱的那种胭脂。这让我想到女性红的嘴唇,在口红的武装下,那分明是一个偌大的伤口,只是不知道,那伤口会不会结血块与痂?
大街上,每天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伤口,游走的伤口,穿梭在会所、酒店以及各种豪华的场所,看着她们瘦弱不堪的身材、猩红妖冶的嘴唇,总是有些揪心,胸口就有疼痛袭击过来。当然有时脑海中也会闪过一些词语,诸如血口喷人、血盆大口之类,只是不合时宜而已。山里人不像城里人那么大胆,面对着带“伤”的笑盈盈的女子,城里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不顾异样的血腥,还有血色里裹挟的一层暗,纵情嬉笑。
“每一种植物,都是一盏灯,我们都在她的光亮里存活……”这是我在《苍耳:消失或重现》一书中的抒写。而每一棵树,则是凝固的活火焰。现在,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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