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树含香
沉香的母树被称为“风树”。要取得沉香，必先让风树受伤。风树的伤口处形成香种子，香种子经千百年的时间醇化，成为沉香。
一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5年了。15年，于一个国家，可以制定出三个五年规划；于一个生命，可以由受精卵发育成蓓蕾初绽之少女或英气初显之少年；于一件事物，其在人脑海中的记忆由鲜亮变得暗淡。
15年，5000余个日夜，漫长而遥远。但父亲于我的记忆，却恍如今日与昨日之别。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嗔怒轻责、他的不甘痛楚，等等，依旧历历在目。
父亲离开的最初几年，即使我在最欢乐的时刻，他的形象也会在我的脑海中不期而至，瞬间让我泪流婆娑，那切肉挖心的痛楚如二胡凄厉悲哀的旋律撕裂我的心扉。
慢慢地，与他有关的一些琐忆带给我的唏嘘遗憾，又让我心头常常浮起“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黯然酸楚，如一支幽怨、苍凉的洞箫悲鸣。至后来，哀伤随着年轮淡去，当我放慢了在尘世中追逐俗利的步伐，对生命渐渐升起敬畏心和知觉心后，我逐渐意识到，父女之缘，彼此联结的美好，虽然短暂，已是难得的圆满。无论我的生命怎样延长，无论我的智慧怎样增长，在我的心里，始终都留有父亲的位置，使我的成长有了清晰的引领和知己般的陪伴。如此，父亲在我的脑海里每每与我不期而遇，就是那古筝流转出的百转千回的韵味和缭绕的余音了。
也因此，在父亲离开我们15周年之际，我终能以一颗澄澈的女儿心，静静地、淡淡地、清晰地、甜蜜地用文字来记录我们两个有情生命在这一娑婆世界里之联结。
二
15年前的5月10日，父亲与尘世道别。谁说，一个人的生死是不能用意志更改的，对于父亲，我认为他用勇气和爱在人世间做了最后的争取。
离世前的最后一周，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已不能言语，头脑却清醒得很，似乎仍有着不屈的牛命力。从北京请了假回青的弟弟、弟媳眼看着假期已满，便犹豫着是先离青回京还是续假。母亲便向父亲小心地询问着，父亲以微微的、不易察觉的颔首表达了续假的建议。果然，在弟弟续假后的第五天、父亲了了一世尘缘。这让我颇感生命的神秘。连医生都难以判断的日子，父亲自己却能感知到。
而眼见着再过几天就是父亲挚爱的外孙——我的儿子5月12日的生日了。这世间我最爱的两个人，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我给了生命。如果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两个日子重叠在一起，让我情何以堪？在父亲疼痛稍缓的时候，我故作随意心里却充满绝望地跟他低语：
“爸爸，12日是宝宝的生日。”
“我知道。”短暂地沉默后，父亲的嘴唇轻轻碰触发出了我可以懂的声音。
父亲，选择在5月10日上午离开了我们，比我儿子的生日提前了两天。那一瞬间，我的心底蓦然涌起巨大的痛楚，是的，父亲说过，“我知道”。
5月12日，在我从父亲家回自己家的路上，公交车正好经过饭店。透过公交车和饭店的两层玻璃窗，我恰好看到10岁的儿子按照原定计划在和他的同学庆祝自己的生日，孩子们中间闪烁着蛋糕的烛光，泪水却蒙住了我的双眼。这也是父亲的心愿，他不愿因为自己而剥夺了他爱的孩子原本应该拥有的快乐。在迷蒙的泪水中，我似乎见到父亲正站在孩子们的身后，依旧淡淡地、温和地笑着，两只胳膊习惯地交叉在胸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细细的、浅灰色的烟雾绕着圈儿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方回旋，回旋。父亲总是喜欢这样远远地、静静地享受他的亲情之乐。
是的，父亲希望我在痛悼亲人离世的悲楚之后，还能用心去感受生命成长的希望；他告诉我，爱我们的人离开的时候，会有我们爱的人来接续生命的火炬，那是爱的密码。
最终，我读懂了父亲留给我的启示：生命的传承更是爱的传承和延续，有爱，生命就没有消失，父亲的生命正以爱的密码传承在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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