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味悠长
儿时,总盼逢年过节有粿吃。
如今,每逢年节,想起节粿,依旧满口津涌,全身起劲。
福清家乡习俗,五日节、七月半、中秋节、春节等传统节日,家家户户都要做节粿。儿时的节粿,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小麦粉做的“起膨粿”,发酵,无馅,多为圆形或元宝形,量极少,主要用于祭祀和待宾客;一种是以地瓜为原料的“薯糜仔粿”,不加酵母,有馅,多为两头粗腰细的哑铃形。节粿以此为主。
家里造节粿,母亲是全流程掌控,每一道工序、每一微粉、每一细馅,母亲都倾注心力。
造粿,磨、舂是要务。心比筛孔细,粉精渣粕少。母亲先用手摇磨,磨两三斤小麦,用筛桶筛粉,细粉用于造“起膨粿”,麦粕用于造“薯糜仔粿”。祖厝住户多,却只有一台石磨,临近节日用磨得排队等,排到我们家时,母亲身手随磨飞转,在谈笑间就磨好了麦粉。用舂臼舂薯糜仔,是苦活累活,更是细活心活。薯糜仔是地瓜经粉碎后,洗去地瓜粉的地瓜渣晒干的,简而言之,就是地瓜渣晒成干,结构松散而轻飘,似指节大小,成棉絮状。舂薯糜仔得循序渐进,由轻而重。松散者,只能先轻敲细打,再逐步加重,否则飞蹦乱溅。母亲将要舂的薯糜仔,用竹箩装着,放在舂臼的右边,站立俯着身子,拿着洁布,清洁舂臼和舂锤。舂锤多为木柄和状如马头的石锤头构成,成L形。母亲端来一条板凳,放在舂臼前,坐着,上身前倾。右手抓放三五把薯糜仔,放进臼内。左手握舂锤木柄后端,右手握前端,以右手使劲提放为主,让舂锤头起落撞击。先轻抬轻落,上下幅度由小而大,一般锤头不高于舂臼盘面,连续用轻锤快锤,将薯糜仔舂锤成颗粒,如细沙状。再加几把薯糜仔,照样用轻锤快锤,锤成颗粒。如此反复,持续加量,累计舂锤成的颗粒约至半臼的量。然后用重锤,耗大力。母亲起身,挪开板凳,左右脚成小弓步,将十斤八斤重的舂锤举过头顶,眼神随锤头起落,手臂依身心飞扬,让薯糜仔在臼锤间无声冲撞。母亲每一次举高锤,都得深吸气,挺起身,扬起臂,过头顶。落锤,用上身带着臂,聚全身力气于锤头,连上身压下、砸开,恨不得一锤将薯糜仔砸个粉碎。如此俯仰身心无数次,一锤一锤地落,一臼一臼地舂,至母亲像被雨淋过似的,才将薯糜仔砸磨成粉。用大拇指食指捏少许粉,轻轻捻搓,手感圆润,粉细,能出臼。母亲说,千锤百舂,才能修成正果,而偷懒应付,得来的只会毛糙晦涩。母亲不顾辛劳,顺手将蒸熟的地瓜片舂锤如泥,入口即化,不能有沙沙口感。把舂好的地瓜片泥刮到脸盆,再加人糖精或少许红糖融化的糖水,揉均匀,作为薯糜仔粿的馅。
薯糜仔舂磨成的粉,用筛桶筛出细粉,在磨桶中加上地瓜粉,和蒸熟上好去皮的地瓜一起捣烂,再搓揉,搓之又搓,揉之又揉,拉拉缩缩,翻转折按,直至随便揪一团,都能拿捏成型,这样,就可作为薯糜仔粿的皮料。
节粿好吃,造却不易。母亲起大早,磨粉、舂薯糜仔、揉馅、搓皮料,费了大半天辛苦。造成棵,够火候,好吃可口,还得持续忙碌。母亲端来大簸箕,撒上麦粕,似星星满天,以防糅粘簸箕。不黏黏糊糊,就得有缝隙,哪怕如麦粕细小。重活、细活母亲自个儿干,让粿成形,母亲教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动手。母亲先把皮料搓成一条条粗细相同、大小均匀的皮料棍,根据要造棵的大小,分成均等的小段。母亲先做一个示范,拿一段塞进粿模具中心,用双手大拇指沿着模边缘摊挤开,均匀摊压,使皮料厚度在3毫米左右,让皮料长出模具边缘些许,再抓适量的馅放人模具内,轻按馅,力度不大不小,密度不松不实,再将皮料边捏薄,四周合拢,捏贴接缝,再用手掌揉按成平面,成粿底部。移动模具,朝簸箕边轻敲,翻过模具,落粿在簸箕上,一块粿做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围着磨桶,群手拿捏欢腾飞舞,照样画符,有的画成,有的也画不成,母亲当场纠正。母亲造粿精到,惜粮如命,教导造粿手必须在簸箕等器具之上,不允许一粒食料落地。元宝形薯糜仔粿粿面图案多为莲花和鱼,哑铃形图案多为福寿字样。造成的粿是顺着簸箕圆周排放的,先大圈,再小圈,依次排向簸箕中心,摆中心的一个是元宝形。俯看簸箕摆放的粿,像八卦阵,星罗棋布,满眼奇趣。
成形而非成熟,成形易,成熟难,难在火候。造粿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蒸棵。粿成形后,何时人锅,因天气而定,天热,要早人锅,否则容易发酸。蒸粿,用土灶大锅。锅中放适量的水,架上竹篦,铺上粿叶(一般是玉竹叶,也有水葫芦叶),有序摆上棵,一般一次蒸两篦,有时也蒸三篦,架上松塔,再盖上锅盖。母亲开始用小柴火起灶,再拿大柴,急促地拉着风箱,猛火蒸煮,锅上蒸汽腾腾,满屋炊烟,粿香四溢。母亲凭经验,再用余火蒸,让火透粿心,待自然冷却后再出锅。火太猛、早出锅,棵易变形;火小、蒸煮过长,粿皮如水侵蚀,观感差,难入口。年幼的我,想吃粿,常望锅流口水,总想揭锅盖。母亲常说,火候到,顺着吃,润喉舌,益心肺;火候未到,抢着吃,食而无趣,食而无味。
揭盖起锅,粿热烟徐徐,粿色黄中带青,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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