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后,看到曹主任我第一个问题就是:“我的脸还能恢复吗?”我可以吃苦,可以忍受疼痛,可我不想变成镜子里陌生到让自己都害怕的样子!苍白的脸,肿胀突出的左眼,歪斜的嘴巴,我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
我还年轻啊,哪个女孩子不爱美,我还没机会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没遇到那个愿意用一生陪伴我共经风雨、共享喜乐的人,还没让爸爸妈妈享受天伦之乐,还有那么多我所向往却未曾踏足过的山河湖海,我还没有结婚,人生中很多重要的事情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曹主任对我说:“这种情况有可能会好,不过也因人而异。”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我都不会轻易放弃希望。琪琪,加油!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
疾病带给人的冲击总是会超出我们的预期,一个拥有健康身体的人无法感受到病魔以摧枯拉朽之势对你身体进行的暴虐。人是何等渺小,生命又何其脆弱,人只有在与疾病正面交锋时,才能对此产生更加深刻的体悟。
我本就属于高危病人,又是复发,这种情况下,医生建议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进行二次移植。第一次移植是爸爸给我捐献的骨髓,医生建议第二次最好能换一名供者,妈妈曾经有过血小板减少,所以医生不予考虑。于是,我们决定去骨髓库寻找相合的志愿者骨髓,过了几天,共匹配成功了五名志愿者,且和我都完全相合,这对我们全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还没等希望的火苗燃起来,很快就熄灭了——疫情原因,五名志愿者全部无法启动。
我也深感无可奈何,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运的是,茫茫人海中有五个人与我骨髓配型成功,并且他们都是志愿的骨髓捐献者;不幸的是,在2020年2月,爆发了新冠病毒,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使一些地区被限制了人员流动,而且谁也不清楚疫情会持续多久,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疫情当前,全国人们众志成城共同抗疫,我作为其中一员必须舍弃小我,顾全大我。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只能再另想其他办法。
我是独生女,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除了父母,就是父母各自的直系亲属可能会有较高的概率与我配型成功。妈妈是家里的小女儿,我的姨妈和舅舅们或是年事已高,或是身体不合格,都不符合配型要求。爸爸是家里的长子,我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姑姑向来身子弱,于是,叔叔就成了我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希望。
说来奇怪,病情复发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站在爷爷家老房子的炕上,地面上有一群蛇不停地向炕上涌来。我拼命地想赶走它们,这时叔叔拿着扫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分给我一把扫帚,帮我一起驱赶蛇群。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梦见过叔叔,因此这个梦在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彼时我想或许这梦代表着某种征兆,蛇群象征着卷土重来的疾病复发,而这一次叔叔会帮我击败病魔。
爸爸给叔叔打过电话询问,我毫不怀疑地认为叔叔会一口答应,正好叔叔做饭好吃,说不定他还会早来几天,给我做几顿好吃的解解馋。过了很长时间,爸爸回来小声和妈妈说婶婶和堂妹不同意。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和堂妹从小一起玩到大,我大她三岁,上初中后我较少回老家,我们在一起玩的时间才少了一些。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叔叔救我呢?
妈妈又给婶婶打电话,婶婶说怕伤害叔叔的身体,叔叔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四口要靠着叔叔种地养活。妈妈解释了只需要叔叔的干细胞,不用采取骨髓血,而且捐献干细胞后一周左右供者就可以恢复,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我听到妈妈大哭着求他们救她女儿一命……
我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家,在北京时租住的一间日租房,房东是一位五十出头的阿姨,生病的是她的丈夫。由于没找到合适的配型,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丈夫的亲哥哥身上,可是他哥哥的家里人不同意,她那时正在上大学的女儿,请假回到老家跪在她大伯面前求他救救她的爸爸。最终大伯拗过家里人,在他儿子婚礼当天来到北京为弟弟捐献干细胞。
当时听房东阿姨说完,心里不免一阵唏嘘。那时我还想如果我有那么一天,我的亲人们应该会努力救我。我家当不至于出现这样揪心的场景。
当天下午,婶婶又给妈妈回了电话,说同意让叔叔和我做配型。于是爸爸妈妈赶紧想办法联系有关部门,好不容易在特殊时期委托了血液运输的绿色通道,安排好了车去接叔叔采血,全程做到有效隔离。表哥也自告奋勇提出要和我做配型,正好跟叔叔一起采血。
我一直等着血样采集的消息,可是叔叔终究还是失信了。那天只有表哥一个人去采了血,车开到叔叔家门口,表哥拽都没把叔叔拽上车。我听到后嚎啕大哭,不是担心没有人能救我,生死有命,经历的多了,我已经没什么害怕的了。我只是不明白叔叔为什么不肯救我,我申请加叔叔的微信,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如石沉大海,终是没等到一个“验证通过”。
为什么不救我呢?病魔再强我都敢咬牙刚到底,吃多少苦、遭多大罪,我都能扛。可是叔叔的绝情让我心如刀割,那是我的一条命啊!真的见死不救吗?还记得我刚生病时,叔叔来医院看我,临走时对我说:“不用怕,有你叔在呢!”这句话言犹在耳……
后来姑姑也去做了配型,可惜没有成功。表哥也没有成功,知道结果后,表哥打来视频电话,在屏幕里我看到了他的失望,甚至还有点歉意。我安慰他没关系的,会有办法的。
那一刻,我不再纠结心痛于叔叔为什么不救我,毕竟那不是他的责任更不是他的义务。只是当一个与之有血缘之亲的、活生生的生命在等待救赎,而唯独你能够给她一线生机的时候,你没有选择去救她,这着实令人痛心。
后来我和朋友聊起这件事,朋友说:“于理,他有权利选择救还是不救你。但于情,你们是亲人,他是你的亲叔叔,应该要救你的呀!”
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要守望相助,这个社会才有温度,每个人的心里才会充满爱和安全感。人与人之间相互麻烦、相互给予,才有人情味儿。更何况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呢。但话说回来,没有人因此有权利苛责于他,只是这件事确确实实让我懂得了人性有其凉薄的一面。也正因为人性的幽暗复杂,所以在生活中遇到的温暖和善意才显得那么珍贵,才格外地让人懂得珍惜。
因此,那一刻我更加明白了,我努力活下去是为了这些爱我和我爱的人们,正是他们的爱,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才让我对明天又有所期待!我想以后我会更加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最终,医生还是决定让爸爸再试一次。我看到爸爸听到消息后的兴奋劲儿,他说:“放心吧,有老爸在就没问题。”可是第一次骨穿检查有一项细胞活跃度不合格,医生建议换个位置再做一次,结果爸爸在四天內前前后后接连做了三次骨穿、一次活检,指标终于合格了!
我知道爸爸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其实他很怕打针,我也知道骨穿有多疼,他连续做了三次啊!生病以来我没做过活检,这些我不曾遭受的疼痛他都替我背负了。
没有人能为你分担病痛,但总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爸爸妈妈为了我能活下去倾其所有再来一次,我为了爸爸妈妈不受失独之痛拼尽全力再拼一次!
因此,在这里我感谢所有爱我和帮助过我的人们。
第一期化疗结束后,我发现右眼的视力有所好转,视野不再模糊,可以正常看东西了;喝水、刷牙不用再用手捏着嘴巴了;左眼也慢慢消肿,看上去和右眼没什么两样了。骨穿和腰穿报告出来后,曹主任来查房时对我说:“恭喜你,你赢了!”
那一刻,我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再一次打败癌细胞,零残留,我有了第二次移植的机会,有了治愈的可能,活下去的希望!曹主任和马大夫转身离开时,我大喊:“谢谢你们!我爱你!”
你看,不放弃就会有奇迹,对不对?
有时候生活就是会把你打回原形,问题是你有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自序
辑一:有道是无常
摊上事儿了
七月不安生
乐天,乐天
这事儿你得认
36日孤独
你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我是主角,我不能死
结个小善缘
沙漠骆驼
今晚月光那么美
辑二:再战又何妨
一半世界
北京北京
一梦敦煌
八十一难
再来一次
病房里的春节
“照一照”
多爱我一点
烟火人间
与白书
辑三:温暖的事啊
树坚强与扁鹊先生
在逃“白血公主”
头发
人生大事“吃喝”二字
道培三宝
京牌,公证处
乡愁
墓志铭
辑四:亲爱的人啊
致别离
致离别
那些花儿
嘿,兄dei(弟)
写给舒服
我们仨
给琪琪的信
附录 宝贝
这本书我们一起完成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