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本书”这名目,现在知道的人不能算少了,但要具体地下定义、立界说,就不大容易。自有书籍之日起,应该说就已经发生了善本与非善本的争论,异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果一一浏览,是会使人头昏脑涨的。但仔细一想,争论之起,总是由于标准的不同。而标准在抱有不同目的的人眼中,又总是不一样的。以古书而论,它既是文献,又是商品。这就基本上划清了两种不同标准的界限,一切争论,大抵总是由此而起的。
清代中叶有一位著名的藏书家,黄丕烈(荛圃),以收藏宋板书著名。他有一个别号是“佞宋主人”,可以想见他的主张的坚决与真挚。他主张一切古书,以宋板为最好,因为它古。他校起书来,即使宋板书中明显的错误,也必据以“改正”非宋板的并不错误之处。他是主张越古越好的,可惜唐板还不曾发现,否则一定改号“佞唐主人”无疑。黄丕烈收集、鉴定、流传古书的功绩是不可否定的;他主张古本可贵,也并不错。不过他把事情搞过了头,终于弄得可笑而荒谬了。
黄丕烈并不是这一主张最早的发明者,在他以后这种主张又有了惊人的发展,一直到今天也还不曾消失。黄丕烈是藏书家,但后来又开了“滂喜园”的书铺,经营旧书交易。在古书商品化的过程中,在资本主义经营方式萌芽的浪头中,他都很有些代表性,因此在这里提出他来作为一种典型。
留心书市风气变迁的人,可以看出一种有趣的现象。在不同时代,人们对书籍价值的评断是不同的。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群经的地位一直占据着最高的宝座,那原因是容易理解的。到了清末,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时晚明野史、清代禁书的身价突然上升了。这是民族主义思想风起云涌的结果;紧接着是群经地位的一落千丈;再以后是小说戏曲书变成了珍品,这自然是五四运动以后,俗文学研究兴起的必然趋势。再后来,是过去无人过问的地方志大行其时,这与帝国主义者的大力搜罗是密切相关的,他们为了不可明言的目的,想尽力占有资料,对中国进行详细的调查研究,不过往往美其名日人文科学的学术研究。
以上粗略的勾勒,是就书籍门类横断面观察的结果。大致说来,发展趋向还是健康的,那就是知识界摆脱了经义和道学,逐步走向实际,眼界也开阔得多了。其间每一变化,都有着深刻的社会变革的原因。越古越好的教条终于打破,“善本”的定义有了新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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