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原是由10个小岛组成的群岛。有人说,它是四海龙王邀游南海时遗落的10颗明珠;有人说,它是千万年前地壳运动的产物;也有人说,它是南海和鉴江共育的一群娇儿。海水拥抱着各个海岛,岛与岛之间就是一个个海湾。千百年来,岁月的刻刀,把弯弯的海湾刻出了不同的模样。
海湾连着海湾,湾湾都连着大海。它给予人们舟楫之便,也给人们提供生存之利。
弯弯的海湾,潮起潮落,碧波荡漾,一直荡漾到村子神庙前的大榕树下,一张张白帆在村前的海湾上来来往往。船儿乘着风儿,犁开雪白的浪花,摇呀摇的,往城里,上广州,下海南……那船呀,就像城里的汽车、陆上的骏马,让人走向四面八方。小时候,听父亲说,那时,村里的船儿就是在榕树下启航。船儿归来了,就停泊在大榕树下,上了岸,把缆绳往榕树根上一拴,就回家了。
海水荡满两岸,村民们或撒网,或垂钓,打上鱼儿换米粮。退潮了,滩涂裸露出来,小鱼小虾在那里蹦跳,小蟛蜞从洞里爬出爬入,小螺、沙虫、泥丁,隐藏在黑黑的海泥下面,只留下它们不易察觉的足迹。采海的人来了,辨认着螺迹“虫”迹,用双手细细地挖,用锄头快快地翻,收获着这些小不点儿,放进背后的小箩筐里。这些小海产,就是家里人的口粮。在父辈那个落后的农耕时代,海湾弯弯,养活了多少百姓?
海湾弯弯,在造福百姓的同时,也给升斗小民造成了多少不便,甚至生命的危险和财产的损失?
小时候,母亲背着我到外婆家,要涉过3个湾湾。要探望在城里工作的父亲,就要先坐船渡过一个一里多宽的小海湾,再坐船渡过几公里宽的大海湾。每次天没亮,我们就出发,走啊走,一个多钟头才走到小渡口;摇呀摇,船儿才载着我们过到彼埠头;再走上约3公里的路,才又涉水登上大木船。等到坐满了客,船家才升帆开船,飘飘摇摇,不断地转舵,太阳升到半空了才到城里。一大一小两个海湾,使得不到10公里的路程成了天涯路,花上大半天时间才能到达。隔山容易隔水难呀,海湾哟,每当与你相逢,我只能望水兴叹!
更要命的是,每年台风到来,或是碰上大海潮,海湾就会发怒发狂。水借风势,风携水狂。哗啦啦!轰隆隆!滔滔的海水像无数匹野马向村子扑来,瞬间便涌到村边,周边的稻禾、番薯等作物不见了踪影,绿色的田野成了白茫茫的汪洋,泥砖茅草房被冲塌,牲畜被卷走,甚至来不及跑的百姓也葬身鱼腹。风停水退,处处灾痕,灾民食不果腹,无家可归,不得不到处流浪。在那人们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年代,弯弯的海湾让桑田变成了沧海。
当然,那是发生在“长夜难明”时代的惨剧。到“雄鸡一唱”,岁月的刻刀又让海湾变了模样。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掌握了自己命运的人们就要改变这爱恨交加的海湾。
那是一个激情澎湃改天换地的崭新时代。无数的人挥动无数双手,无数的扁担加上无数个畚箕,经过几个春秋的手挖肩挑,在群岛的南北两头筑起了数条共长近50公里的大坝,锁住了苍龙,十个小岛变成了一个大岛。从此,海湾不见了,白帆远去了,人民的生命财产终于得到保障了。昔日波浪滔滔的海湾上通了公路,跑上了汽车;昔日裸露的海滩涂,绿浪滚滚,稻花飘香。岁月的刻刀,让沧海变成了桑田。
海岛毕竟还是海岛,岛外还有弯弯的海湾。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凭着十岛连一岛的余勇,家乡人还想筑一条海堤通到对岸,以彻底打通交通“瓶颈”。后来听说这是一条有战略意义的水道,因上级不批准堵断而作罢。
我们庆幸当年上级不批准修筑这条大坝,因此保留了这一条长长弯弯的海湾,让我们继续看到潮涨潮落,让鱼儿依然可以自由来往,让船儿继续扬帆破浪,让我们依然听到渔歌唱晚。终于,随着时代大潮的涌起,2011年,在弯弯的海湾上,当年的扁担化作先进的桩机,黑海泥换成了混凝土,两岸少了当年的人山人海,而一桥却飞架两岸,天堑变成了通途,“瓶颈”被打破。于是,桥上车如游龙,桥下照样流水滔滔。海湾呀,我告诉你,岁月的刻刀没有改变你的模样,人们和你非常和谐地相处。
是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已成为人们的共识。我工作的新区正拥湾发展,“城在海里,海在城中”是新区的建设目标。我们在大街上溜达,在商场里徜徉,在琼楼玉宇里享受现代化生活的时候,依然可以惬意地沐浴着海风,观赏着令人陶醉的海景。我也听说,有人在设想,在我的家乡,把堵断海湾的公路挖断,代之以桥梁,恢复弯弯的海湾,让碧波又回到海湾里荡漾,让我的家乡成为东方美丽的威尼斯。
过去,用人工截断海湾云雨,让弯弯的海湾变成笔直的通途,这是历史的进步;而现在,人们乐意和自然和谐相处,也有能力让弯弯的海湾继续弯弯,让汤汤的流水继续荡漾,让鱼儿继续畅游,这不是更大的进步吗?历史的刻刀,还会把海湾刻成啥模样呢?历史将会给出答案。
那弯弯的海湾哟,我一直和你相依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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