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北过大年
半夏
滇东北高寒山区会泽是我的出生地,它夹在东川、昭通、曲靖的交叉处,也便是毛主席诗词里“乌蒙磅礴”指代的地方。在行政区划上它曾隶属过东川、昭通,现在属于曲靖。东川曾经是著名的铜都,现在划归昆明市。昭通是云南的北大门,历史上一向是英雄豪杰出没的地方,现在因为昭通作家群名响全国。曲靖不好说什么最知名,扳着指头数数,好像现在倒是因为有了驰宏锌锗这只股票而名响全国。2006年中国股市第一牛股驰宏锌锗斜刺里杀出,吓着了中国人,而我确切的出生地会泽铅锌矿就是如今在股市里翻江倒海的驰宏锌锗的前身。
我打小的印象里,一年到头最盼望、最舒服的日子就是过年那几天了。滇东北的冬天就是个冷,到冬天没事可做,一家人便围着火炉子烤火、摆古。天寒肚子容易饿,正顿之外最温暖的记忆是父亲带着我们烧洋芋、焐蚕豆、燎粉丝、烤牛干巴吃,这些食物的香气闷在屋里,好像都不舍得开门开窗放出去一丝丝,仿佛那是一种浪费。这样的味儿蓄积蓄积,一直从腊月里母亲买了两扇猪后墩肉来腌了腊肉、串了香肠、炸了酥肉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小年(元宵节)结束。父母是滇西人,但是当地人家的年味儿还是熏染了我们家,过大年时多多少少就入乡随俗,吸收掺杂着当地世居彝族人的过年习俗。
闭眼一想,它在我记忆里首先伴着一股松毛(松针)的清香味儿——
年前两三天,当地人上山扯松毛,只扯青松毛,干枯的落在地上的不要。乌蒙山区少坝子,出门不远便是山,山上最强势的物种要算枝杆虬曲的云南松。剔得满满一大背篓松毛背回家,做甚?把它们均匀地抖撒在堂屋的地上,堂屋摆放着贡案,案上贡奉祖灵。祖灵下面青松毛铺地似有绿毡铺地,屋子里尽是松脂的清香,日子似是常过常青了。大年夜,孩子们在松毛上打滚嬉闹,年夜饭的美味佳肴就置在这松毛地上。菜食都用大海碗盛着,其中一定有一碗主菜是连皮带肥膘的坨肉,切得方大,家里的长辈总是劝大家要吃一坨这肥膘肉,说是接下来的一年里日子才旺达。一般人都是先被这块肉弄得胃腻眼晕,但偏就有蛮汉子能甩上他几坨,吃得嘴角流油。小娃娃盘腿席地而坐,厚厚的松毛隔了地的阴冷,老人家、成年人一般就坐在草墩子、矮板凳上喝酒开吃。讲究的人家会有一张特别矮的大方桌,一般是大红土漆的桌面,高不过一尺,桌子四只脚柱上四围高不过三四寸的横档,吃饭时人的座位比桌面高。为了舒服,那脚就踏在这横档上,踏两只脚拈菜不方便,姿势也不雅,一般踏一只脚在上面,端碗的手搁在那只脚的膝头上,这种矮方桌叫踏桌。不吃饭时,酒盅呀,吃茶的碗盏呀,搁在这桌上。一家人围拢来咋舒服咋自在咋闲散,随你便。
年夜饭的另一大主菜叫长菜。大白菜的叶,一叶一叶地擗下来,蒜苗一棵一棵地洗净了,用很大的簸箕装着,因为一次要洗足好几天的菜,苕箕这时候就显得小了。这些菜叶不掐断、不切碎,一股脑儿地放在大砂锅里熬煮,煮时加放粉条、豆腐泡、油炸的酥肉等。每顿开饭时都要盛一大钵头长菜端将上来。长菜汤不会一顿就捞光,总是要留着底子,下次加进白菜、蒜苗继续熬啊,煮啊,最后都熬得发酸了,可就是这一碗有点儿酸气的长菜最受大家的欢迎。大鱼大肉吃腻了,长菜就稀奇了,被筷子们迅速抢光。
过年咋个非要吃长菜呢?说是长菜不单单指菜叶长,还指它熬得长、吃得长,有的人家还把它吃过年去,说是年一般的好日子要长长地过。
除了松毛地上踏桌上的美食,你往高处看,各家的供桌上,怎么都会用花瓶插着一束粉红的山茶花,那些山茶花是扯松毛时顺手扯将回来的。当然,也许你去扯松毛的那座山上山茶的花骨朵有点瘦你瞧不上,没关系,花几毛钱块把钱,你就可以买到一大束远处山民来赶年货街时顺便扯来的山茶花,它们的色泽因为藏在山的深处,经了霜雪冰凌的打扮尤其粉得周正,骨朵就多、就肥些,开时花朵就大、就润些,时间也插得长些。山茶花不吐芬芳,却是绿叶红花一派娇艳和喜气。我知道在西边那座山的背后有一个美丽的箐沟,矿上人叫它茶箐。矿上人家会带上些干粮一家老小地翻山越岭到那箐沟沟里扯茶花,那多半是为了去耍耍。往茶花箐的路上有一个当地人叫长海子的高原湖泊,湖里有野鸭、雁鹅(黑颈鹤)、水老鹳等从北方飞来越冬的水鸟,因为云南的高寒山区再冷也冷不过数千公里之外冰封的北国。
过年那几天,再是天寒地冻,也不能光捂在屋子里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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