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石碑上的少年
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子,有四五十户人家,两百来人。十多年来,村子的人口不升反降:一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二是因为村子穷,嫁出去的姑娘多,嫁进来的姑娘少,老人一个接一个去世了,胖小子成了稀罕物儿。
沂蒙山区属丘陵地带,以这个名叫东老子峪的小村子为例,小村子四周被所谓的南山、北岭、东岭、西岭包围着。小村子静卧在这里,倒也有近四百年的历史了。四百年如一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阳光灌进村子,夜晚月光则从山涧溢出。
年前的一个黄昏,村子西南角的村委大院前照例聚了一大群玩闹的孩子,捉迷藏、踢毽子、跳皮筋、丢手绢、弹玻璃球、跳机器人,他们的花样好多。有时玩到天黑还不回家,害得父母出来找。有的孩子幸运些,被牵手拉走了,有的屁股则要挨上几巴掌。
孩子中的一个在爬石碑,十一岁,一身精瘦,从上到下裹着棉袄、棉裤、棉鞋。棉袄、棉裤是他哥哥替下的,棉鞋是母亲做的,拇指处还缝了块补丁。
少年不爱学习,爱玩。每次放学回家,将书包往床上一扔,喊一句:“妈,我去玩了。”还不等回应,少年就冲出去了,惊得院子里的鸡扑楞楞飞上墙头,咯咯叫着。少年是知道哪里会有热闹的!
只见少年双手按住石阶,身体往上一提,右腿扳住石阶,背努力往上拱,又伸右手勾住碑顶,把另外一条腿挪上来,站稳了。刚才,少年疯跑了一阵,累得满头大汗,头发湿了,头顶还冒着白气。少年想找一个凉快的地儿,看见石碑他就有了主意。
少年坐在石碑顶上,吹着风,荡着双腿,脚后跟敲打着石碑上的字。石碑上的一段文字如下:“明朝末年,张氏自莒南张家庄迁居于西老子峪之东,故名东老子峪,后高姓迁入落居。”石碑上的字少年是认不全的,直到少年外出上学时才明白,生他养他的地方叫作故乡。
在石碑上不亦乐乎的少年突然停下摆动的双腿,只见南面的小路上走来一位略显臃肿的中年妇女,她挎着一个提篮,提篮里放着几棵白菜。少年仔细瞅了瞅,便兴奋地喊:
“妈!妈!”
“你快给我下来!”少年的母亲没好气地说。
少年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乱起来。
“你别跳!慢慢下来!”母亲又喊。这话迟了。少年纵身一跳,蹲在了地上。
“摔着腿没有?”母亲走近了问,用的是软腔调。少年的心放下了。
“没有。”少年刚想用袖子抹鼻涕,鼻子却被母亲的手指捏住了。
“哼。”母亲说。少年长长地哼了一声。
“你看看你袖子抹的。”少年的母亲把鼻涕甩在地上,手在墙上擦了擦。
母亲的提篮里装着白菜,少年见了就满脸憋屈,眼睛、嘴巴、耳朵、鼻子像是要挤到一块儿。因为他已经吃了一个冬天的白菜。在少年的印象里,吃饭的场景就是桌子中央摆一盆白菜,面前放一碗稀饭,左手煎饼右手筷子,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变着花样吃白菜。背地里,少年曾抱一棵白菜在院子,把白菜一片一片地掰下来扔到地上,让鸡啄得千疮百孔。
少年毕竟还小,有了不如意便耍小性子,吃饭时不吃,过后便喊饿,有时甚至为此号啕大哭,眼睛都不睁开。少年的母亲气急了,发狠,任由少年哭去。末了,见孩子眼泪没收,母亲只有使用母亲的办法。
“你就在家哭吧,我走了!”母亲对少年说。
少年见母亲掉头就走,急了,一颠一颠地跑过去,抱住母亲的大腿,屁股坐在母亲的脚上,还是哭。
“别哭了,再哭我真走了!”母亲低头看着少年。
少年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为抽噎。少年脏兮兮的脸上留下两条泪痕。母亲夹住少年的腋下,托起来,把少年放在地上,用粗糙的大手擦去少年的眼泪,柔声说:“给你煎鸡蛋去,别哭了哈。”
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少年最盼望过年。过年意味着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用不着写作业,长辈们还会给压岁钱。少年暗暗计数着日子,天天掰手指头,离过年近一天,心中的窃喜就会增添一分,甚至这等待的甜蜜已抵得上新年到来时的喜悦。
临近年关,万象更新。少年兴奋的心像有鱼上钩的鱼漂,一直不停地跳动着。见母亲炸丸子、做豆腐、蒸馒头,见父亲把大门刷得油亮并贴上对联,见姐姐把从山上剪来的桃树枝插到磨眼里,见爷爷套上马车去赶年集,少年偷着乐。
街道上人多了,有的是回娘家的年轻母亲,怀里抱着孩子。那婴儿,胖乎乎的脸颊,胖乎乎的胳膊,胖乎乎的腿肚子,瞪着圆圆的眼睛细瞅着周围。一双松软的小手自然拳着,手腕子上是一圈凹折。忽然见到什么新奇的事物,孩子拍翅膀一样拍打着双臂,乐得小嘴儿成了圆圈,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年轻母亲让怀里的孩子叫少年哥哥,“哥哥,哥哥”,母亲在一边引导。可孩子没叫。少年问:“小孩多大了?”
“七个月了。”
少年拍了拍巴掌,张开胳膊,要抱一下孩子。怀里的孩子立刻转过身,扑向母亲,双臂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嗷、嗷!不让哥哥抱,不让哥哥抱。”母亲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少年说:“这孩子不要人抱。”
在街上乱窜的八九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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